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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長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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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來留守吧!”

  冬日晚間的山霧如約而來,高句麗大營中軍帳內,站在地上的明臨答夫終于咬牙對于畀留說出了如此言語。

  “且不說此事,”坐在幾案后的于畀留低頭端著一碗熱雞湯,卻也不喝。“我讓人在營寨的柵欄上仿照漢軍潑水的事情已經在做了吧?”

  “這是自然。”

  “外面小心防備夜襲之事交代的怎么樣?”

  “前營已經空出來了,如果漢人真要來,我們未必就不能讓他們吃個虧……不過,營門相距太近,他們沒法不聲不響的出動足夠的騎兵。”

  “那就好。”于畀留繼續低頭看著手中的雞湯。“不來騎兵就好。”

  “左相還有什么別的吩咐嗎?”明臨答夫認真詢問道。

  “想要阻攔漢軍,唯一的指望就是這座大營,”于畀留終于是抬起了頭來。“但是這邊的通道又未免開闊了一些,所以留守的部隊既要有能力守住大營,又要有能力在漢人的騎兵出營列陣時果斷出擊,把漢人的騎兵憋回去……莫離支覺得該留多少兵?”

  “最少一萬人。”明臨答夫認真答道。“不然根本頂不住。”

  “那就留一萬人,剩下的全都撤走,但部隊撤走后,不要一哄而散。”于畀留看著對方須發皆白的腦袋吩咐道,宛如之前明臨答夫對自己下命令那般從容。“到了咱們的腹地,補給就不會那么麻煩了,只要把部隊按照他們的出身分散駐扎,軍心也會穩定下來……重點是咱們在渾江邊上的舊都紇升骨城,那里一定要修葺完整,充當必要時的第二座防線,若是能夠在那里熬到開春解凍,漢軍也就無能為力了。”

  “我會盡量把漢人堵在坐原這里的。”明臨答夫再度表態道。“不過紇升骨城那里也確實應該有所防備,左相的安排沒有問題……那里就拜托左相了!”

  “不是這樣的。”于畀留放下了根本沒有動一口的湯碗,然后終于抬起頭來,露出了沒有任何表情的面部。“我來留守,莫離支帶人回紇升骨城吧!”

  明臨答夫一時無言。

  “不要這么看我,”于畀留繼續言道。“可慮這個人雖然滿腦子異想天開,但唯獨一樣事情做的很對,那就是讓我們多看多學漢人書里的東西,那些東西其實都是很有道理的,《詩經》上說,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國家已經危殆了,我們就不應該再互相把對方當敵人。我這次聯合其他人奪你的權也不是要對付你,而是因為我覺得我的方法才能盡可能挽救我們高句麗!至于讓你回去,也不是我于畀留多么推崇你明臨答夫,乃是因為你做了多年的莫離支,對后方的情況更加熟稔,能夠盡可能的調度所有力量!”

  聽到此言,明臨答夫不顧自己年紀,也不顧自己身為莫離支的尊嚴,當即就在營帳中下跪:“指著金蛙王發誓,我明臨答夫死后一定是桓那部于姓的貴人執掌國政!”

  “我不信你的誓言。”于畀留的嘴角上揚,微微帶動了他的山羊胡子。“相信你誓言的人早都死光了……但是莫離支,我也不擔心你會將我們桓那部如何如何,因為經此一事,國人不會再信任你們椽那部了,我們桓那部和其他兩部一定會緩過勁來的。”

  明臨答夫跪在地上,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我會寫信給我的弟弟,讓他一邊防備你,一邊把桓那部的力量全都貢獻出來幫助你守衛紇升骨城。”于畀留繼續言道。“我相信你也不會藏私了……咱們的所謂國家在漢人面前還是太小太弱了,明明積累好幾百年,卻只有漢人的一個郡大,一旦失敗就會亡國滅種!”

  明臨答夫直接從地上起身,也是無心再做表演:“那你我都要盡力而為。”

  “是啊,”于畀留也是一聲長嘆。“盡力而為吧!”

  第二日一早,高句麗人立即開始著手撤軍……他們不敢連夜逃竄,因為他們有自知之明,他們比誰都很清楚,以自家軍隊的組織度,真要是夜間撤退,哪怕是沒有漢軍追擊說不定都會自動演變成大潰散。可另一邊,即便是白日間的撤退,也是需要嚴密防守的,因為這個時候漢軍沒有任何理由不主動追擊。

  而在追兵之中,高句麗人最擔心也是最提防的,乃是漢軍的騎兵。

  畢竟,在開闊道路上的大撤退,一旦遭遇漢軍那種成建制的高大騎兵,恐怕直接就是高句麗人的滅頂之災……無論是直接用長矛突擊也好,還是遠遠綴著你進行騎射襲擾也罷,高句麗人根本就沒有什么應對之策,根本甚至不用那些騎兵主動攻擊,只是沿途跟著你,讓你無法休息,恐怕到時候都會讓人忍受不住,然后在入夜時直接崩潰。

  這就是騎兵的強大之處……攻擊力和機動性并存。

  原本高句麗人是有一些反制措施的,比如他們的果下馬,雖然身材矮小但卻能在道路兩側的山嶺中穿行。而真有是能有一萬山地騎兵在兩側護佑,說不定還真能讓漢軍不敢輕舉妄動。但是不要忘了,之前的攻防戰中,高句麗人損失最慘重的恰恰就是這些彌足珍貴的果下矮馬!

  所以,當高句麗大部隊的集體大撤退尚未開始的時候,于畀留就已經讓自己的一萬部隊依靠著自家大營列陣完畢了……六千在營壘內,四千在營壘外。這種列陣方法,擺明了是要背靠著高句麗大營,試圖阻止漢軍出營列陣!

  沒錯!正如公孫珣當日所猜測的那樣,高句麗人在這么近的距離立營,本身就是為了撤退時,能夠讓留守部隊抑制漢軍騎兵的出擊!

  實際上,于畀留也已經下定了決心,只要漢軍騎兵敢冒險出營列陣,這么近的距離,他將會直接下令突擊,務必將漢軍騎兵堵在對方營地內!

  決不能讓漢軍騎兵成建制成規模的出現在營地外!

  更不能讓漢軍騎兵在自己眼前列陣成功!

  因為一旦大規模騎兵出現在暢通無阻的大道上,不要說身后撤退的大部隊了,就連自己這一萬可以隨時躲入營寨中的阻擊部隊,怕是也要一戰而墨!

  騎兵就是可以一錘定音!

  “騎兵就是可以一錘定音!”登上了高臺后,公孫珣看到了對面高句麗大營的景象,卻是不由冷笑。“讓全軍準備!”

  另一邊,于畀留看到對面那個年輕將軍如前幾日一樣出現在白馬旗下面以后,也是寒毛乍起,緊張的難以自已。

  “回稟左相……”左右山丘上,此時也開始不停有哨騎往來回報。

  “營墻上的漢軍全都撤下了!”

  “能夠看到漢軍在營墻后集結!”

  “騎兵!最少七八千騎兵!”

  “他們拆了自家的大帳,鏟平了自家的灶臺,直接就在營墻后列陣!”

  “還有三四千步兵,牽著牲畜什么的擠在了營墻跟前,不知道要做什么!”

  于畀留面色蒼白,七八千騎兵和三四千步兵,儼然是之前的援兵盡數為真……從這點來說,自己昨日率領一眾軍中貴族奪權,然后逼迫明臨答夫撤退,無疑是一個正確的舉動。

  但是正不正確已經無所謂了,回到眼前,這個數量的漢軍自己能不能攔得住?!瞧對方主動拆掉營帳,鏟平灶臺的舉動,怎么想怎么像是要學漢人史書中‘破釜沉舟’的故事吧?

  再考慮到三四千步兵在前,七八千騎兵在后的架勢,甚至于漢軍的戰略也呼之欲出了……無外乎是要讓步兵先行壓上,給后面的騎兵創造列陣的空間,然后騎兵左右夾擊,一舉攻破自家大營,然后再驅趕敗兵,追索退兵。

  然而光想明白也是沒有用的,他于畀留必須要有所決斷……待會對方步兵出來的時候,是應該主動向前壓上呢?還是該穩住陣腳,然后借助成型的軍陣反撲呢?

  勝機只在一刻!

  然而,等于畀留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準備對這三四千漢軍打防守反擊時,卻遲遲沒有見到對面的漢軍步卒蜂擁而出。

  身后的大部隊都已經開始列隊出營了!

  “漢軍步兵攜帶了大量斧頭、繩索,還牽著牲畜,似乎是準備修筑工事……”

  “回稟左相,漢軍似乎在整備他們的營墻!”

  “左相,漢軍的步兵猬集在自己的營墻下面,不知道在干什么……”

  山丘上遠遠觀望的哨騎所帶回來的消息越來越莫名其妙,于畀留也是越來越警惕和糊涂,然而不等他細細思量此事,漢軍卻已經開始從營門處放出小股部隊去阻止兩側的高句麗哨騎回報了!

  時間慢慢的耗到了中午,高句麗大軍逶迤撤退,前軍已經出營十來里路,后軍卻還在營中。照理說,現在已經來到了最危險的時刻。然而,無論是決定拼死斷后的高句麗大軍,還是明顯準備豁出一切追擊的漢軍主陣,卻都毫無動靜。只有兩側山丘的山腳下,依然有小股騎兵在互相追逐阻攔。

  明明是冬日間,于畀留卻是滿頭大汗,他一邊擔心對方的騎兵會以小股形式不斷增兵形成規模,一邊又迫切想從哨騎那里從獲知對面情報,然后時不時的忍不住一抬頭看到對面高臺上端坐的漢軍主帥,他卻又不禁心亂如麻……

  這一切的一切,直到一名高句麗矮腳騎兵浴血奮戰,拼死傳遞回了一句話后,才算是告一段落:

  “左相,我看清楚了,漢軍是在拆他們自己的營墻!”

  于畀留目瞪口呆,他隱隱抓住了一些東西,然后也感覺到了一種莫大的危機感,卻還是沒能把事情理通順……漢軍為什么要拆自家營墻?!

  然而,此時已然是來不及了!

  隨著轟隆聲不斷,原本被高句麗人視為根本不可能逾越過去的漢軍東南方營墻,此時卻被漢軍自己成段成段的推倒、扒開!

  若是高句麗全軍都在眼前,說不定就能一擁而入了!

  然而,事情沒有若是……此時的情況是,高句麗人大部已經都在撤退路上了,后軍剛剛離開了大營,眼前更是只有一萬人在用被動放手的方式來做斷后。

  “我真傻,我真傻!”于畀留看著營墻后密密麻麻排列整齊的騎兵軍陣,幾乎是一瞬間就反應了過來,卻已經是徹底來不及了。

  沒錯,漢軍騎兵本就是要在營內列陣,然后扒開營墻,直接從大營中沖出來!

  而于畀留也不是傻,他只是讀書少而已……畢竟,婁子伯獻的這個騎兵營內列陣出擊的計策并不是他原創,而是歷史上晉楚鄢陵之戰中晉軍的一次經典戰術。

  當時晉軍面對的情況和漢軍眼前的情形很像,營地周圍被地形限制,然后又被楚軍依仗著人數優勢壓到了營地前……那年頭打仗是靠車陣,真要是在楚軍打擊范圍內從營門出去勉強列陣,只怕是要被楚軍給堵回去。

  于是乎,晉國國君采用了范宣子的計策,將帳篷收起,灶臺鏟平,然后全軍在大營中列陣完畢,再一舉將自家大營推倒,直接出去打了一個楚軍措手不及,對面的楚共王甚至被射瞎了一只眼睛。

  實際上,當明臨答夫一開始試圖用狹小的營地距離來壓制漢軍騎兵的時候,公孫珣也好,婁圭也罷,甚至于公孫范、公孫越這二人,幾乎都想到了這個典故!

  畢竟,《春秋》乃是本朝士人必須要學習的經典,是個大漢朝的讀書人就都知道這個法子;畢竟,眼前的情形和書里的情形實在是太像了。

  至于說明臨答夫和于畀留為什么不知道,為什么猜不到,甚至后者還被這種戰術給驚得不知所措……那只能說,誰讓他們是高句麗人呢?!

  高等文明對低等文明的碾壓,就是這么殘忍,人家那邊爛大街的計策,你絞盡腦汁也想象不出來。

  營墻被推得七七八八,公孫珣自然知道不能留給對方反應時間,于是,隨著他在高臺上的微微抬手,漢軍大營中當即鼓聲陣陣。然后,那集中起來使用的七千多漢胡騎兵在徐榮的統一指揮下,從白馬旗下緩步向前,穿過了倒塌的營墻,徑直向敵陣而去。

  對面的高句麗斷后部隊,對此根本毫無辦法,甚至,以步兵為主的高句麗軍陣因為大股騎兵的集體涌出,已經開始動搖了起來。

  戰鼓如雷,作為被公孫珣臨時委任的騎兵統帥,徐榮甫一越過營墻斷口,便看清楚了對面的局勢,然后便當即立斷,催動所有騎兵逐漸加速向前,直撲敵陣!

  “大局已定!”見識過大規模騎兵沖陣威力的婁子伯登是徹底松了一口氣。“高句麗人來不及反應了,恭喜少君,大局已定!”

  “是啊,大局已定,不想今日復見此盛景。”公孫珣負手起身,也是忍不住連聲感慨。“可惜缺了一個程德謀不在此處與你我共賞此景。”

  婁圭仰頭大笑。

  兩里多的距離,不過就是讓騎兵能沖起來而已,但是,騎兵一旦沖了起來,便不是人力所能阻擋的了。

  于畀留面色慘白,他幾次想張口說話,讓自己的部隊作出一些反應,卻終究是沒有出聲。恰恰相反,一個念頭卻隨著對面漢軍騎兵的鋪天蓋地而來越來越大——一切都沒用了!

  公孫珣重新在高臺上坐了回去,然后靜觀其景……如果說,之前在柳城親眼所見,兩萬騎兵突襲一萬騎兵,還有點像是行云流水的味道,那么今日這七八千騎兵短距離內加速,去硬撼一萬步兵,就有點像是以石擊卵了。

  速度、力量、撞擊、犧牲、破碎……甫一接陣,高句麗軍陣便整個潰散開來,然后朝著自家大營倒卷而去。

  “完了!”

  于畀留終于說出了卡在嗓子眼里的那句話,卻已經是在幾名忠心家臣的圍護下跌坐在地,然后痛哭流涕。

  “不要管這些敗兵,我們身后還有幾千步兵來接管大營,收拾殘局,全軍給我穿營而過,打散他們的建制,然后去追那些先前逃走的高句麗人!”徐榮立于馬上大聲呼喝,他發布命令時只覺得渾身都興奮的在打顫,作為一名軍人,他不是沒有想過會有一天帶領著七八千騎兵摧枯拉朽的擊敗敵人的一日,但卻根本沒想到這一天來的如此迅速,而敵人卻又如此不堪!

  帶著滿腔的興奮,徐榮下達完命令后,就徑直縱馬直接往高句麗大營里而去,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腳下的敗兵堆里有一個痛哭流涕的山羊胡子老頭,更沒有想到,這個人居然是之前數日與他對壘的高句麗前軍主將。

  當然,便是知道了他恐怕也不會在意和停留,因為從今日起,從七八千騎兵從漢軍營壘內呼嘯而出的那一刻起,高句麗一切的一切,就什么都不算了。

  “徐榮,字伯進……初,為玄菟別部司馬,高句麗引軍五萬來攻,太祖持兵八千相據于坐原,以榮為前軍督導……酣戰三日,賊不能克,漢軍援軍又至,將退,乃立大營于漢軍營前兩里處,復以萬人斷后。太祖遂效鄢陵之戰,撤帳平灶,立騎陣于營中,復推倒營墻,拜榮為騎兵司馬,總攬全軍騎軍七千直出敵陣。榮橫刀馬上,揚聲直攻向前。賊左相于畀留率萬眾相迎,一戰而潰,自知事壞,乃跪哭于營前。榮過于畀留而目不暇,曾不下馬,又追陷潰兵直入賊營,盡陷其營,復不下馬,又長引騎軍穿營而過,輟賊大眾于后。

太祖立于高臺上,見榮如此,乃笑謂左右曰:‘吾自幼讀史,及所聞古之善用兵者,未有長驅徑入敵圍如徐司馬者也!’軍中遂盡呼榮‘長驅司馬’,乃名震遼東!”——《舊燕書》.卷七十.列傳第二十  還有新書群684558115大家可以加一下。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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