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喬山的外祖家就在緊鄰鄧州的皇渠鎮,兩地直線距離不到百里,交通卻很是不方便,走省道得繞道新野,再拐到襄樊境內,自駕差不多三個小時,如果來回換乘長途客車,路上得折騰一天。
陳家眾人一早就出門,等到了鎮上,也就將將趕上晌午飯。
對于女婿一家的到來,陶家老爺子和老太太很是高興,老兩口只有一個閨女,對外孫和外孫女稀罕得不得了。
最高興的還是陶秀英,嫁到外省二十多年,這還是一家老小第一次這么齊整地回娘家。
老陶家兩子一女,老大陶成光,陶秀英是老二,下面還有個小她三歲的弟弟陶成亮,陶凱就是陶家老三的小兒子。
兄妹三人中,就屬陶秀英結婚最晚。
家里當年本來為她在本地說了一門親,男方也是鎮上的,在引丹渠上做安員。
雖然只是個護渠工,可好歹是在外頭吃商品糧的,也就是陶秀英人長得出挑,否則也輪不到她。
本來是一門好姻緣,結果還沒等過門,男方在一次滑坡中被砸傷了,沒能救過來。
這也沒什么稀奇的,當年襄樊為了修引丹渠,動用了十幾萬的勞力,中間的傷亡數以千計,即便是建成之后,哪年都免不了出事,也怪陶秀英命不好,偏偏讓她遇上。
這本來也沒什么,新時代了,寡婦改嫁都不稀奇,更何況兩家只是議了親,都還沒過門。
最終陶老爺子發了話,讓閨女在家守上一年,也算是對得起男方了。
不過好死不死,讓村里的一個算命瞎子給攪和了,說是陶家的女子克夫。
那年頭最不缺的就是愚夫愚婦,閑話在鎮上傳開之后,男方家人來鬧過兩回,自此之后,十里八鄉再也沒人敢上陶家提親。
這一耽誤就是好幾年,好好的黃花大閨女,最終便宜了陳衛國這個二婚的老男人。
陶秀英這些年很少回娘家,這次大張旗鼓地過來,未嘗沒有揚眉吐氣的意思。
不僅是陶秀英,姥娘劉三春也有這個想法,當著周圍跟過來看熱鬧的街坊的面,陳喬山被老太太拉著挨個介紹,“劉家嬸子,這是我二姑娘的兒子,前年的豫省高考狀元,還上了報紙,現在在燕京大學讀書,怎么樣,小伙子不差吧?”
一個跛腳的老太太瞇著眼上下打量了陳喬山一番,夸贊道:“是個好后生,一看就是有出息的。”
“那是,秀英當年多出挑的丫頭,都是周瞎子給害的……”眼見著老太太開始 念叨,陶秀英趕忙插話道:“媽,都陳芝麻爛谷子了,還提那人干嘛?”
“對,不提那個老烏龜,還是我大外孫有出息……”老太太今天很是高興,也不顧有外人在場,把陳喬山是夸了又夸。
雖然襄樊四中、五中每年有很多學生考上清北,不過活的省狀元畢竟少見,也就一頓飯的工夫,消息便散了出去,陶家迅速圍攏了一群看稀奇的鄉鄰。
對于這種場面,陳喬山已經麻木了,應付起來自是駕輕就熟。
早在兩年前,他就見識過比這更大的陣仗,在前王村,陳喬山差不多被村里人夸了個遍,今天這點場面實算不得什么。
陳喬山自覺地站在姥娘和母親身邊,受著鄉鄰的花式恭維,這與其說是在替姥娘長臉,倒不如說是在替陶秀英掙面子。
在改革開放之初,大城市的女人都以嫁到海外為榮,甭管老公是白人黑人,還是歐美籍或是港澳臺同胞,只要能出國,就會成為周圍人艷羨的對象。
與此相反,在一些偏遠地區,只有找不到媳婦的光棍才會娶外地女人,本地姑娘外嫁同樣會被人瞧不起,陶秀英就是其中的受害者。
前些年陳家的日子過得并不如意,這也是陶秀英很少回娘家的原因,或者說她根本顧不上,如今不僅是回來了,還帶著一家老小,頗有點衣錦還鄉的意思,陳喬山如何敢駁了老媽的面子,只能做起了乖兒子。
這次回娘家,陶秀英很是有底氣,如今家里日子寬裕了,兒子有出息,三個女兒也不差,這就是她最大的本錢。
拉著兒子四處顯擺了一番,陶秀英便沒了興致,明天就是娘家侄子的婚事,她這個做姑媽的,還有正經事要忙。
中午吃飯的時候,表兄弟就坐了一桌。
陳喬山來陶家的次數有限,是以并不相熟,不過他著意看了陶凱幾眼,這位明天的新郎官,胡茬都沒泛青,哪里就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
陳喬山倒也不奇怪,這種事在鄉鎮上很常見,領不到結婚證無所謂,只要酒席辦了,這門親事也便認下了。
想想自己,陳喬山也只有羨慕的份。
兩輩子了,他都不知道結婚是個什么滋味,上輩子好不容易得了丈母娘的首肯,結果突然煙消云散,這輩子也急不來,怎么也得大學畢業才能考慮這些。
吃過飯,陶凱就去了老丈人家,女方那邊今天辦一天酒,他這個準女婿還得過去點個卯。
明天是正日子,一幫廚子今天就來 準備,陶家下午請了屠夫殺豬,陳喬山被喊去撩豬尾巴。
殺豬他見得多了,不過還是頭一回親自上手,心里還是有點小激動的,小五也跟過來瞧熱鬧,不過轉頭就被陶秀英給攆走了,小姑娘家家的,不能往前湊。
一頓忙活下來,陳喬山的手抖得厲害,不是受到了驚嚇,而是用力過度,只是幫著拽著捆著后腿的繩子,結果被累夠嗆,惹得兩個舅舅好一通笑話。
女婿是嬌客,外孫也是同樣的待遇。
除過殺豬的時候搭了把手,其余時間陳喬山都很閑,還是陶秀英看不過眼,打發他去幫著接對子。
為了明天的喜事,陶家特意請了鎮上的老校長來寫喜聯,陳喬山這個狀元郎也就理所當然地成了陪客,好在這活不費事,很快便忙完了。
陶家人早就分了家,老爺子和老太太住在老房子,青磚灰瓦,跟陳家以前的老屋差不多,陳衛國一家也被安排住在這邊。
陳喬山本來預備著明天跟去接親,不知道怎么商量的,下晌的時候,陶秀英過來說道:“老二,明天你在二舅家待著,看看哪里需要幫忙,就搭把手。”
陳喬山問道:“有人開車嗎?”
“你二表姐夫會開車,他跟周家沾點親,明天過去也好說話。”陶秀英這個做姑媽的很是盡心,這才剛回來,情況就摸得一清二楚。
“成。”雖然是表親,但來往不多,陳喬山實在親近不起來,跟著去迎親,倒不如在這邊躲清靜。
陶秀英對兒子還是很放心的,不過看了看坐在一邊的老爺子,忍不住皺了皺眉。
陶老漢年歲大了,身體也差很多,幫不上忙,只能陪著外孫子聊聊天。
人一老,便沒那么多講究,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汗衫,有些地方已經能看到線頭。
陶秀英鼻子一酸,早些年她自己的日子都過得艱難,哪顧得上娘家這邊。
看到老爺子這個樣子,她心里也是自責得緊,想了想,她便說道:“爸,要不我們去鎮上走走?”
老爺子說道:“走不動了,喊鳳華跟你去吧?”
沈鳳華是陶家的大兒媳,當年陶秀英還沒出嫁,沈鳳華便進了陶家的門,姑嫂倆的關系還算不錯,不過小叔子要娶兒媳婦,做大嫂的自然得幫忙操持,哪里可能走得開。
陳喬山說道:“媽,要不我開車,送你和姥爺去鎮上逛逛?”
陶秀英是想幫老爺子置辦兩身行頭,鎮上的步行街就那么寬,車開進去就堵了大 半,一準挨人罵,想了想,她便說道:“行了,你陪姥爺聊聊天,我帶你外婆和小五她們去。”
陳喬山自無二話,直到傍晚時分,才見一行人回來。
陶秀英拿出兩身新衣裳,對著老爺子說道:“爸,這是在鎮上給你買的,你換上看看合不合身。”
老爺子有些不高興,“我有衣裳穿,花這些冤枉錢作甚?”
“換上吧,明天陶凱給您娶孫媳婦,你可不能穿得差了,免得讓周家送親的看了笑話。”陶秀英慣是能說會道,幾句話就把老爺子勸服了,不過她臉上沒有半分歡喜,反倒是隱隱帶著怒氣。
對于自家老娘的脾性,陳喬山再清楚不過,他很想問問,可當著外公外婆的面,也不適合說這些,只得再找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