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醫囑開始服藥、節食,對午飯完全沒有期待感。
“……還請尊使萬萬見諒。”
山谷口。
女真正使野速該,正在喧鬧的臨時營地里,向徐輔仁訴說著馬廄事件的前因后果。
和孫紹宗之前預料的差不多,哲舍里部在月前一戰當中損失慘重,就連族長哲赫里的弟弟赫里蘇勒,也死在了興城左近。
這尸首剛拖回來安葬沒多久,‘仇人’就大搖大擺的找上門來,還得好吃好喝好招待的伺候著,擱誰心里也痛快不了。
所以在族長的默許之下,哈勤密等人便試圖逼大周使團住進馬廄,以消心頭之恨。
而在了解完情況之后,大周使團這邊兒的回應,主要是以官方套話為主:什么‘嚴重關切’、‘懸崖勒馬’、‘拭目以待’的。
當然,負責唱紅臉的孫紹宗,少不了要見縫插針的撂下幾句狠話,比如‘勿謂言之不預’什么的。
最后野速該再三保證下不為例,雙方這才本著互諒互讓的原則,達成了一致意見:暫且揭過這篇不表。
與此同時。
自覺尊嚴受到挑釁的阿鄰祁圖,也氣勢洶洶的找到了老丈人哲赫里家。
雖然作為女真人的前哨,哲赫里部與大周官軍年年酣戰不休,早已積累下解不開的仇怨,但這位族長大人的宅院,卻是地地道道的漢家風格。
方方正正的二進院落,雕梁畫棟、游廊涼亭、院墻牌匾、下馬石、拴馬樁是一樣不少。
那堂屋正房的窗戶上,甚至還鑲了幾塊毛玻璃要知道即便是在京城,這玩意兒也是最近幾個月,才開始時興起來的。
卻說眼見阿鄰祁圖沉著臉闖進來,院子里幾個哲舍里部的護衛,有心上前阻攔,可又不敢沖撞了這位身份尊貴的姑爺。
稍一猶豫的功夫,阿鄰祁圖已然到了大廳門外,想也不想伸手挑起門簾,邁步闖了進去,口中喝道:“阿么哈岳父!你今天必須給我一個交……”
那個‘待’字尚未出口,廳中的景象卻讓阿鄰祁圖為之一愣。
就見居中的虎皮幾案后空空如也,一個胡須斑白的肥碩中年,正半蹲在左首側席前,搓著手、涎著臉,向某個女人解釋著什么。
從那一腦門的油汗就不難看出,這半蹲的姿勢對他來說十分費力,可他卻樂此不疲,一邊口沫橫飛的說著什么,那兩只外凸的三角眼,便直個勁兒的往女人衣襟里鉆。
而那女人端正的跪坐在側席上,卻似乎對他的言行舉止,完全沒有反應一般,嫻靜的像是一尊玉琢的雕像。
越是這般,肥碩男人越是對其垂涎欲滴,眼見那帶毛的巴掌,就要落在女人肩頭,冷不丁聽身后一聲喝問,被唬的身子一側歪,險些坐倒在地。
他好容易穩住身形之后,自是難免惱羞成怒,不過抬眼看到門外是阿鄰祁圖,那惱怒就又熄了大半。
勉力將身板挺直了,剛想說些什么,那一直端正跪坐的女人,忽然起身道:“既然哲赫里家中來了客人,我就先回去了。”
說著,也不等哲赫里回應,便自顧自的行了一禮,轉身向外走去。
哲赫里貪婪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女人婀娜的身段消失在門外,這才將注意力轉移回阿鄰祁圖身上。
“阿么哈。”
阿鄰祁圖也是剛剛收回了視線,皺著眉頭問:“方才那女人,好像是赫里蘇勒的妻子?”
這所謂的赫里蘇勒,正是哲赫里戰死在興城的弟弟。
哲赫里點了點頭,自顧自的坐會了主位,又示意女婿坐到女人原本的位置上,這才無奈道:“不是她整日里嚷著要報仇,我又怎會同意堪哈他們胡來。”
“哪我……”
“再說了。”
阿鄰祁圖剛要質問,他又正色道:“先壓一壓漢人也是好的,免得他們真以為咱們是戰敗求和,到了建州城漫天要價。”
他拿出這等理由,阿鄰祁圖倒不好反駁了總不能說是,因為自己被孫紹宗的武勇折服,所以不愿意在他面前丟了顏面吧?
于是只能一邊詛咒這好色的老狗,干脆死在弟媳婦床上,一邊壓著心頭的不快,同他說些家中的瑣事。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那女人出了哲赫里家,先往山谷深處行了一程,眼見天色漸暗,便用頭巾遮了面孔,冒著風雪繞過部落,悄悄的到了谷口附近,
因之前那場沖突,馮薪等人自不敢懈怠,早早便排定了值夜的崗哨。
所以這女人剛一靠近,就被巡視的官兵撞了個正著,當下刀槍并舉厲聲喝問。
卻見女人微微施了個萬福,也不知怎么用手一梳攏,便裹纏出個葫蘆似的身段兒,又柔聲百轉的道:“漢家哥哥莫要動粗,奴是聽說族人得罪了漢家勇士,所以特地來替他們賠罪的。”
這一口綿軟官話,竟帶出些江南氣息,只聽得兩個官兵面面相覷。
半晌,方分出一人去稟報馮薪。
馮薪聽說有個‘美貌’女子找上門來,便忙取了佩刀迎出門外,一面拿眼將那女子從頭到腳的仔細梳攏,一面惡聲惡氣的呵斥道:“你這女人說的倒好聽,可老子怎知道,你不是來行刺的?!”
那女子聞言,便緩緩解去腰間系帶,將裹纏在身上毛料衣裳左右撩開,露出包裹著白皙身子的小衣,柔聲道:“官爺若是不信,只管來搜就是了。”
那直挺挺高聳聳的,恍似刺破馮薪的眼睛,又在他心底戳了窟窿,使得那一肚子燥熱,止不住的往外噴涌。
當下馮薪了口唾沫,攥著刀柄嘿嘿笑道:“既如此,你便隨本官去帳篷里,好生搜上一搜!”
“這卻不成。”
孰知那女人忽又遮住了春光,搖頭道:“奴家這次來,是要尋一位姓孫的將軍,怕不好同大人耽擱太久。”
馮薪的臉色頓時一垮。
對方既然搬出了孫紹宗,他又豈敢再半路截胡?
有心上前過過手癮了事,可轉念又一想,為了這些許便宜,再讓她在孫大人面前告上一樁,豈不是因小失大?
當下沒精打采的,喝令那女人在原地候著,轉身去尋孫紹宗稟報。
而聽聞有個女真婦人獨自前來,指名道姓的要見自己,孫紹宗心下不由得十分納悶。
左右以他的武勇,也不怕個小小女子會暴起傷人,于是便吩咐馮薪將人帶了進來,想要問個究竟。
不曾想還未開口,那女人卻搶先道:“這位想必就是孫將軍了?奴家這里有一場潑天的功勞,卻不知將軍敢不敢要!”
這開場白……
倒是頗有幾分說客的風采。
孫紹宗心下愈發好奇,直視著女人露在外面的杏核眼,道:“小娘子既是要稱量孫某的膽量,卻怎得這般藏頭露尾?”
女人聞言略一遲疑,隨即扯下頭巾,露出風情萬種的姣好面容,施了一禮道:“納喜婭瑪,見過將軍。”
頓了頓,她又補了一句:“上個月死在興城的赫里蘇勒,是我的丈夫。”
一聽這話,旁邊馮薪下意識就把刀拔了出來,警惕盯著納喜婭瑪的一舉一動。
孫紹宗卻是眼珠一轉,脫口問道:“你那丈夫,究竟是怎么死的?”
如果赫里蘇勒當真死在官軍手上,這小寡婦還找過來做交易,豈不是認賊作父?
“將軍大人果然聰明。”
納喜婭瑪臉上浮現出憤恨之色,咬牙切齒道:“哲赫里那狗彘,說我丈夫是在戰敗逃走的時候,頸后中箭死的可我丈夫手里卻分明攥著戰刀!”
說到這里,似乎生怕孫紹宗聽不明白,忙又解釋道:“哲舍里部以能弓擅射著稱,我丈夫更是族中第一勇士,平時在戰場上只有沖鋒到敵人面前的時候,才會放下弓箭換上戰刀!”
孫紹宗了然點了帶你頭,忽又問道:“赫里蘇勒可有兒子?”
納喜婭瑪有些不太適應這等跳躍性的思維,愣了一下,才點頭道:“我為赫里蘇勒生了一兒一女。”
“那你兒子幾歲?”
“六……六歲。”
聽到只有六歲,孫紹宗的坐姿一下子松散了不少,有氣無力的擺了擺手:“年紀太小、本錢不夠,這功勞你自己留著吧馮薪,送客!”
納喜婭瑪原本自認才智不下于美貌,可此時卻被孫紹宗弄懵了。
眼見馮薪拿著刀逼上來,她急忙叫道:“將軍、將軍!難道你連聽我把話說完的勇氣都沒有嗎?!難道你真要錯過這潑天的功勞不成?!”
“還用等你說完?”
孫紹宗聳了聳肩:“左右不過是哲赫里忌憚你丈夫,所以暗中害死了他,現如今你為了保住兒子的性命,便希望借本官的手,殺掉哲赫里父子報仇。”
“至于所謂的潑天功勞……”
孫紹宗說到這里,不覺嗤鼻一聲,哂笑道:“也不過就是以你兒子當上族長為條件,帶著這千八百人的小部落反正罷了。”
納喜婭瑪越聽臉色越是慘淡,顯然是被孫紹宗戳破了心中的構想。
不過當聽到最后時,她眼中卻又忽然綻放出神采來,激動的叫道:“不、不!將軍您誤會了,哲舍里部是女真六部之一,除了這山谷里的人之外,還有大大小小十幾個部落,丁口超過兩萬,戰士四千有余!”
“只要將軍大人能幫我報仇,并且扶持我和赫里蘇勒的兒子坐上族長之位,我哲舍里部愿作大周的屏障與先驅!”
頓了頓,她又加了一道籌碼:“我的哥哥現如今是納顏部的族長,屆時我還可以勸他一起投效大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