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魏益肯定會拖延一段時間,實在抗不過了,才會正式處置那兩個女真人。
可沒曾想剛過午時,正在林府查案的孫紹宗,就接到了秦克儉的傳信:那兩個女真人的判決,已經定下來了。
爭風吃醋與人毆斗的阿鄰祁圖,因為認罪態度良好,且獲得了幾名原告的一致寬恕,故從輕論處,只仗刑四十、罰銀百兩。
這里面卻是壓根未曾提起,阿鄰祁圖曾拒捕,并打傷官差的事情。
而在大理寺門前一怒拔刀,意圖威脅朝廷重臣的薩布花,因情節嚴重、影響惡劣,特杖刑一百、流放云貴軍前為奴,以儆效尤。
不得不說,魏益這廝雖然在大理寺一貫的尸餐素位,可根底下還是有幾分才干的。
這一手避虛就實、抓大放小,先刻意弱化了女真副使阿鄰祁圖的罪名,緊接著又重重判處了身份低微的使團護衛。
至少從明面上看,并沒有徇私枉法,更沒有輕縱女真人。
而女真人也知道朝廷,正有意要采取懷柔政策,在這個節骨眼上,自也不可能因為區區一個侍衛,而同大周鬧翻。
所以接下來,只要小心控制住輿論導向,避免民眾注意到兩個女真人的身份,以及背后所代表的意思,這一關就算是過去了。
話說……
要不要暗地里給魏益使個絆子?
孫紹宗認真的想了許久,最后還是放棄了這個誘人的念頭。
眼下就算能扳倒魏益,這廷尉的位置也落不到他頭上,萬一再調來個精明強干的,屆時怕又要狠狠斗上一場。
輸贏且不說,卻難免要在官場上,留下一個不服管束的印象這種只為了一時意氣之爭,損人不利己的事兒,孫紹宗是決計不干的。
閑話少提。
卻說既然女真人的風波,算是暫時過去了,孫紹宗便又心無旁念的,投入到了林齊晟一案的調查之中。
因為昨天搜索密道無果,今兒表面上的排查方向,是就緒深挖林府男丁的不在場證明。
倒不是說,女人就一定無法假扮林齊晟,但那需要的技術含量太高、幾率也太低,所以還是先緊著男丁們排查。
當然,對林府舊仆的排查,也在同時穩步推進。
在黃白之物的誘惑下,到二十一日下午,城內城外的林府舊仆,已經有大部分過來祭拜過了。
余下的少部分,多半是住在城外,離得遠消息又閉塞。
不過城內也有寥寥數人,因為各種原因一直未曾露面而這部分人,正是唐惟善負責排查的重點對象。
“大人。”
卻說這日傍晚,乘車顛簸了一整天的唐惟善,滿面倦容的稟報道:“至今未曾返回林府的城內舊仆,總共有八人,其中兩人染了風寒,難以成行;三人因消息閉塞,未曾風聞此事;一人被城中富戶納為小妾,不便外出;另有兩人在外地謀了差事,早已經不再京城了。”
等他說完之后,黃斌在一旁補充道:“咱們特意找了幾個大夫同去,確認那兩個染病的并未說謊。”
“至于那幾個消息閉塞的,唐大人也已經安排了人手晝夜監視。”
“如今只余下那兩個去外地謀生的,因一時斷了音訊,實在不好追查。”
“不好追查?”
孫紹宗聽到了這里,不由得眉毛一挑:“難道這兩個人,在京城里都沒有親戚朋友?”
黃斌苦笑著搖了搖頭:“一個是孤兒出身;另外一個倒是有兄嫂在京,不過他當初仗著林家的勢力,硬是強奪了大半家產,與兄嫂早就斷了往來。”
“那他們在林府時,各自司職什么?”
“巧了,這兩個還都是林總憲身邊的小廝。”
林齊晟身邊的小廝?
“都是什么時候離京的?”
“一個是在是十天前,一個是在七天前。”
按照驗尸結果,林齊晟是在七至五天前被害的,如果這兩個人是假裝離京,其實是暗自潛伏起來,伺機協助兇手作案的話,時間上倒都能對的上。
“繼續追查這兩個人。”
孫紹宗當即下令道:“就算不知道他們去了哪里,起碼也把他們離開林府之后,都做過些什么給我查清楚!”
唐惟善暗暗叫苦,卻也只能同黃斌一起躬身領命。
接下來,則是寺丞楊志銘,有關于林府男丁的摸查報告。
他倒也費了不少力氣,可無奈大多數人都缺乏旁證,這泥沙俱下的,想要靠深挖細節,讓嫌疑人暴露出來,恐怕還需要繼續努力才成。
最后是依舊乏善可陳的陳敬德……
結束這一天的追查匯總,孫紹宗又把呈上來的書面報告,仔細的批閱了一遍,見實在沒多少有用的訊息,就準備動身回府。
不過臨走之前,他覺得有必要再去靈堂轉一轉也說不準,就能從沈佩蘭身上,挖掘出什么蛛絲馬跡來。
和昨天一樣。
在靈堂門外,越看越覺得沈佩蘭那發自深心的傷感,在一種女眷里顯得格格不入。
她究竟……
“大人!”
剛要展開思維,忽聽身后有人興沖沖的叫道:“那孤兒出身的六兒,曾在戲班里待過幾年,后來跟著戲班來林府賀壽的時候,被林總憲相中了,才轉到林家做了小廝!”
在戲班里待過?
孫紹宗頓覺眼前一亮。
時下的戲子們多半都習慣自己裝扮,就算不方便的,頂多也是和同伴互助,所以化妝技巧可說必學的功課之一。
即便那濃墨重彩的,稱不上是什么易容術,但總比那些完全沒有根底的人,要駕輕就熟的多。
而且……
利用用假嗓子變聲,也同樣是梨園行的基本功。
那六兒既然在林齊晟身邊伺候著,學著他的口氣說話,怕也算不得什么難事反正以林齊晟的威信,以及這兩年的倒行逆施,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是戰戰兢兢的,又哪顧得上細細分辨?
“查!繼續查!”
孫紹宗斷然下令道:“連夜徹查,不管是死是活,都要給我把他找出來!”
這一聲令下,‘專案組’大半的人力,就都集中到了對小廝六兒的調查上。
而隨著時間推移,有關于這六兒的種種訊息,也逐步浮出了水面:
這六兒原本是個謹言慎行的,在林府諸多小廝當中,也以穩重著稱但在離開林府之后,他幾乎天天在街上游蕩,出手闊綽、放浪形骸。
七天前,他曾來過林府一趟,同幾個相熟的同伴一一道別,然后才又離開了林府據說他當時還特意在肩頭系了個包裹,看上去的確像是要出遠門的樣子。
六兒租住的小院現如今反鎖著房門,里面收拾的十分齊整但根據房東表示,他當初住在里面時,成日醉生夢死的,壓根也沒怎么收拾過屋子。
最重要的是,他離開前竟然沒去退租!
這一樁一樁一件件,無不放大了六兒身上的嫌疑。
然而一直追查到第二天早上,卻還是沒有人知道,這六兒究竟去了何處。
又或許……
他其實哪里也沒去!
這般想著,孫紹宗腦海里浮現出來的,卻是沈佩蘭那格格不入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