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00字,吃晚飯去也。
朝廷如此急于罷免葛長存,在孫紹宗看來,其實已經表明了態度——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態度。
大周建國之后,就將遼東視為自己的領土,眼下一群茹毛飲血的蠻夷,突然跳出來要封疆列土,搞什么后金國。
誰能答應?誰敢答應?
承認是肯定不會承認的,但眼下南疆戰事正酣,朝廷又實在騰不出兵馬糧草去遼東平叛,因此也不便擺明車馬,直接將對方視為亂臣賊子。
于是在這瞻前顧后之下,朝廷做出的唯一反應,就是雷利行風的罷免了甩鍋將葛長存。
其中隱含的意思無非是:請有關部門設法自決,若敢胡亂推諉于上,葛長存就是前車之鑒!
說白了,這有點殺雞儆猴的意思。
當然,非要往好了說,這其實也從側面證明了,朝堂諸公對于‘孫猴子’解決問題的能力,還是相當認可的。
書不贅言。
卻說孫紹宗出了左寺衙署,就漸漸放緩了腳步,也正因如此,很快李文善就從后面趕了上來。
他喘著粗氣的端詳孫紹宗一眼,再回頭看看左寺官署,臉上頓時露出恍然之色,于是板著臉道:“其實那些蠻子也著實可笑,竟不知咱們大理寺,平日里就是從角門進出的。”
這口條,同方才可是大相徑庭。
孫紹宗詫異的斜了他一眼,見他面皮漲紅,眉目間又透出些無奈來,這才明白,他約莫是以為自己膽怯了,所以主動幫著搭了個臺階。
想通這些,孫紹宗不覺哈哈一笑,搖頭道:“老哥誤會了,我只是怕走的太快,車夫趕不及過去。”
他選擇從正門出入,本就是為了把大理寺丟掉的面子找回來,若到時候若還要傻愣愣的站在路邊等車,豈不是忒也尷尬了?
李文善的臉色又紅了幾分,訥訥的隨著孫紹宗走了一段,眼見離著正門不遠了,才有忍不住好奇問:“卻不知賢弟,究竟準備怎么處置那些蠻子?”
“處置?”
孫紹宗一本正經的反問:“我朝只禁止咆哮公堂,在衙門外面叫罵幾句,也算不得什么大罪吧?”
“呃……”
李文善又被噎住了,心道你要是不想處置那些蠻子,偏要走那正門作甚?
罷了,反正離著正門不遠了,且看他耍什么花樣便是。
卻說眼見離著正門不遠了,忽然嗅到一股濃郁的肉香,李文善定睛一瞧,就見門洞里十來個兵丁,正各自捧了海碗、擎著面餅胡吃海喝。
偏他們還不肯靠邊站,一多半都戳在大門正中,不時還對著外面那些遼東韃子指指點點的,到似是在看猴戲一般。
這是把大理寺當飯館了?
李文善當下臉色就是一沉,只是還不等發作出來,門洞里早有一人飛也似的迎了出來。
“卑職洪九,見過兩位大人!”
眼見這小吏抬頭時,嘴角還閃著油光,李文善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指著門洞里喝問:“這怎么回事?!眼下一群胡虜堵門謾罵,正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的關頭,你們怎得竟敢……”
“李少卿稍安勿躁。”
孫紹宗忽地打斷了他的話,下巴往門外一點:“洪九,你這是想激怒那些韃子?”
洪九松了口氣,撓著耳朵訕笑道:“什么都瞞不過大人的法眼——總被這么堵著門叫罵,也不是個事兒,所以卑職就擅作主張……”
“若是那些蠻子受不得激,主動同咱們沖突起來,錯自然在他們——總不能咱們在衙門里吃飯,也礙著他們了吧?”
聽到這里,李文善又忍不住插口道:“你之前不是還說,彈壓不住這些蠻子么?若讓他們闖進去,把那犯事兒的頭人救出來,咱們大理寺豈不成了笑柄?!”
不得不說,這李文善雖然品行端正文采斐然,可在這人情世故方面,卻著實差了不是一點半點的。
不說別人,換成魏益在場,就絕不會有此疑問。
“大人明鑒。”
洪九賠笑著解釋道:“真要鬧到了那個地步,巡防營和五城兵馬司就不得不插手了——再說了,不是還有孫大人坐鎮么。”
孫紹宗卻立刻橫了他一眼:“既知道有我在,以后就不要耍這等小聰明。”
其實洪九這激將法,也還算是穩妥,只是堂堂大理寺,被十幾個蠻子打上門,總也難免有礙名聲。
“是是是,卑職一定謹記,下次再不敢擅作主張了!”
洪九還在躬身告罪,忽然發覺孫紹宗湊到了近前,下意識的抬眼觀望,卻聽孫紹宗情輕聲道:“替本官通名。”
話音未落,便不緊不慢的向外走去。
通名?
洪九狐疑的跟了幾步,見孫紹宗跨過門檻分開眾衙役,毫不猶豫的走向那群蠻子,突然間福靈心至,在人堆里扯著嗓子喊道:“大理寺左少卿孫大人到,閑雜人等一概回避!”
原本那些蠻子們,就已經注意到了孫紹宗,聽到這一聲吼,當下都舍了旁處,四面八方的圍攏上來。
其中一人越眾而出,卻是文縐縐的拱手道:“在下是金國使者互里波,敢問尊駕……”
那互里波正說著,忽覺有些詭異,因為這位獨自出門的左少卿,竟對自己視若不見、聽若未聞,依舊不慌不忙的往前走著,眼見著就要與自己撞到了一處了。
這……
這是什么意思?
互里波正納悶不已,孫紹宗胸膛卻已經撞上了他作揖的雙手,頓時一股怪力涌來,使得腳下立足不穩,蹬蹬蹬倒退了三步。
“你做什么?”
“無禮!”
旁邊的蠻人見狀,當下是群情激奮,那互里波左右遮攔,還是有兩人上前意圖推搡孫紹宗。
“退下,你們快退下!”
互里波大吃一驚,忙甩開周遭的扶持,就想把那兩人拽回來。
這次堵門鬧事,就是他的主意,為的是制造壓力,逼迫大周官府交出副使阿鄰祁圖。
但制造壓力和與大周官府沖突,卻并不是一回事,尤其這什么左少卿,怎么聽也不像是個普通官員。
真要是傷了對方,事情可就鬧大了!
正因如此,互里波才急于阻止那兩個不冷靜的莽夫。
然而還不等他出手,局勢卻又有了新的變化:
那兩個上前推搡孫紹宗的莽夫,先是單手,后來干脆兩只手都撐在孫紹宗胸前,可這四條肉柱子的粗胳膊,卻絲毫沒能阻止孫紹宗的腳步。
他依舊是不緩不急的走著,每一步都透著從容不破。
而那兩個推搡的蠻子,卻憋的面紅耳赤,拼命往前努著勁兒,身子卻在地上打著滑往后退!
這……
互里波瞪大了眼睛,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讓開,讓我來!”
“看我攔下他!”
他是愣怔住了,可旁邊卻不乏熱血上頭的蠻子,于是呼啦一下子,又撲上去五六個。
原本他們沖上去的時候,還想著替下那兩個‘酒囊飯袋’來著,可手搭在孫紹宗身上一發力,卻再顧不得多說半句,個頂個臉漲的豬肝仿佛,恨不能使出吃奶的力氣來。
然而……
孫紹宗依舊步伐穩健如昔!
就仿佛那十幾條青筋畢露的胳膊,不是在拼命阻止他前進,而是他身上的小小掛件一般。
一步、兩步、三步……
突然一個蠻子腳下發軟,踉蹌著跌了個跟頭,爬起來之后不覺惱羞成怒,揮拳砸向了孫紹宗的鼻梁!
就聽一聲脆響,那砂鍋大的拳頭,穩穩停在了孫紹宗面前約一尺遠的地方——準確的說,是被孫紹宗捏在半空之中。
隨即又是一聲脆響,那蠻子的表情頓時扭曲了,他嘶聲狂叫著,又揮起了另一直拳頭。
可還沒等掄出去,就覺得腰上又是一緊,緊接著被孫紹宗單臂舉過頭頂,隨手往后一拋,那一百六十多斤的分量,便稻草也似的飄飛出三丈多遠,分毫不差的落在了門洞里。
“拿下。”
那蠻子在門洞里摔了個結結實實,孫紹宗的命令也同時傳入了眾衙役耳中。
不過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一時恍惚莫名。
最后還是洪九激靈,發一聲喊撲了上去,旁邊的衙役們才紛紛丟下肉湯、面餅,疊羅漢似的把那蠻子壓在身下。
眼見這一幕,門外的韃子們也急了,當下是就有幾柄腰刀出鞘,扇面似的把孫紹宗圍在當中。
“住手、住手!快把刀收起來!”
這時互里波才如夢方醒,急忙搶到近前,大聲呵斥著,甚至強行將其中一人的腰刀奪下,重新插回了鞘里,
其余韃子見他疾言厲色,這才悻悻的收齊了兵刃,不過依舊是虎視眈眈瞪著孫紹宗。
互里波松了口氣,轉身面對孫紹宗剛要開口,卻忽地發現對方額頭正中,竟不知何時又睜開了一只血目!
互里波心中一動,忍不住脫口叫道:“閣下莫非是‘八百破十萬,一劍定湖廣’的孫將軍?!若早知是將軍當面,我等必不敢造次!”
這是又出新版本了?
話說……
這應該算是剽竊吧?
畢竟‘八百破十萬’什么的,好像是人家岳飛的戰績。
孫紹宗心下腹誹著,面上卻是一絲表情也沒有,淡然道:“當街襲擊朝廷命官,論罪可刑可流,重者立斬。”
互里波忙道:“我等是金國使者,這次來大周……”
孫紹宗不等他說完,又補了句:“我大理寺不禁民眾喊冤,但要守禮、守法。”
“是我等莽撞了。”
互里波忙告了聲罪,隨即又重新申明道:“我等是金國使……”
“讓讓、讓讓、都讓讓!”
但他的話卻再一次被人打斷了,卻是張成趕著馬車擠進了人群之中。
不等那馬車停穩,孫紹宗便利落的翻身而上,隨即垂下車簾,隔絕了雙方的視線。
當張成再此揚起馬鞭時,滿街的百姓霎時間讓出了一條去路。
“孫將軍、孫將軍、孫將軍!”
互里波追在馬車后面喊了幾聲,卻也只能眼瞧著那馬車漸漸遠去。
“互里波大人!”
這時兩個韃子湊到互里波身前,頗為不滿的質問著:“方才為何不讓我等攔下那漢官?就算他是什么將軍,也……”
互里波抬手就是一巴掌,陰沉著臉呵斥道:“靺……女真人從不怯懦,但面對真正的勇士時,卻也要保持足夠的敬意!”
那挨了耳光的蠻子與他對視半晌,終于還是滿滿垂下了頭顱。
倒是旁邊那個沒來及開口的,此時忍不住追問:“那阿鄰頭人和哈不該怎么辦?咱們繼續堵在這里要人,還是……”
互里波抬頭打量著臺階上,士氣已經截然不同的衙役們,皺眉沉吟半晌,搖頭道:“今天怕是不成了,咱們先回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