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三更估計要奮斗到一兩點了。
孫紹宗之所以認定,這起兇殺案存在兩個襲擊者,自然是在尸體上找到了更多的證據。
時間倒回一刻鐘前。
在榮國府的下人,匆匆趕奔耳房傳話的同時,孫紹宗自然也不會閑著——從脖頸的致命傷開始,他一寸一寸的檢查了尸體表面的各種痕跡。
首先是除了頭頸之外,唯二沒有遮攔物的雙手。
左手較為干燥,右手掌心上卻結了些許的霜氣,約莫是生前曾出過汗的樣子——但除此之外,并沒有發現更多的訊息。
死者上身穿的是一件翻領貂裘,背部沾染塵土的面積,略大于尸體著地面積,推斷在遇襲倒地之后,應該有過短暫的掙扎扭動,但幅度并不是很大、時間也不是很長。
同理,死者鹿皮靴子的后跟上,也留有貼地蹬動的痕跡。
將翻領貂裘、以及里面的棉服解開之后,發現尸體身上存有不少汗漬,顯然棉服加貂裘的臨時搭配,有些過于保暖了。
只是暴露在外的手掌上,為何也有會有汗水呢?
難道他曾經長期把手縮在袖筒里,即便感覺到悶熱也不肯拿出來?
哪左手上為何沒有汗漬?
難道他是在袖筒里攥著什么東西?
可這手掌上,也沒有長期握持什么,而留下的痕跡……
除此之外,孫紹宗還在賈環的左臂上,發現了另外一處傷痕。
這處傷痕一來是在上臂外后側,面積又只有米粒大小;二來賈璉這廝有輕微的皮膚病,肩部到肘部長著不少疹子,所以一開始險些就給錯過了。
好在孫紹宗有反復察驗的習慣,這才在第二次勘察是發現了蹊蹺。
通過觀察對比,孫紹宗很快斷定,這處傷口是尖銳物體所致——同致命傷上插著的鎏金步搖十分吻合。
兇手用那支金步搖攻擊了賈環兩次?
如此推測原也是順利成章,但孫紹宗卻總覺得,這似乎和現場的某些細節有沖突。
譬如……
賈環眼中那震驚的情緒。
既然已經被兇手用兇器刺中了胳膊,肋下也有毆斗過的痕跡,按理說賈環死前的情緒,應該是以驚恐為主才對。
當然了,這些小小的瑕疵,勉強也能解釋過去。
但孫紹宗為圖穩妥,還是決定重新勘察尸體表面的痕跡,尤其是左臂的刺傷附近。
事實證明,他的穩重是對的:在翻領貂裘左上臂側后方,果然找到了新的證據!
那是一小片倒伏的貂毛,因為混雜在背部整體受壓的環境中,顯得十分不起眼,再加上沾染了塵土和當下黑暗的環境,所以之前并未察覺出什么不妥。
不過經過仔細對比之后,可以確認這部分倒伏的程度,比左近同樣被手臂壓住的地方,倒伏的程度要稍微嚴重一些。
僅憑這些許的區別,倒也還說明不了什么。
真正讓孫紹宗如獲至寶的,是那片倒伏貂毛中,幾處黏連在一起的部分——準確的說,是被少量水分凍結在一起的。
而經過簡單的測試,確認這些凍結的水分,應該是汗水無疑。
同時,根據兩個小廝親自用舌頭品嘗的結果,這凍結的汗水里有一股脂粉味,同賈環右手上的霜汗如出一轍。
這下就可以做出合理的推論:賈環很可能是在左臂遇刺之后,用右手長時間的捂住痛處,以至掩在皮毛中的掌心出汗,所以才會留下這樣的痕跡。
而這樣一來,兇手兩次攻擊鎏金步搖攻擊賈環的推斷,就更站不住腳了。
既然在兩次攻擊之間,賈環曾有相當一段時間的喘息期,而他身上有沒有被束縛過的痕跡,那他完全可以在這段間隙里,做出逃跑、求救、掙扎等等舉動。
再說了,賈環既然已經遭到一次攻擊了,對兇手肯定十分提防,怎么可能會在隔了一段時間之后,又給了對方一擊斃命的機會?
總之,無論從哪方面考慮,他身上的傷痕都不該只有區區兩處,兇案現場也應該留下更多的痕跡。
而賈環的尸首,也不該倒在整片竹林最隱蔽的地方——要知道這條林間小道,攏共也不過才三十幾步,隨便躲閃幾步,就偏離中心地帶了。
更別說還有情緒上的問題……
現如今比較合理的推斷,就是進行第一次襲擊之后,賈環很快又確認了自己的安全,因此非但沒有逃跑、呼救,反而繼續留在了竹林中心。
不過他是怎么確定,自己不會再遭到攻擊的?
兇手的保證?
賈環可不是什么傻白甜。
兇手……
逃跑了?
這倒極有可能!
如果這鎏金步搖的主人,真是孫紹宗猜測的那人,她幾乎不太可能會對賈環產生殺心。
若說是慌亂之下,不小心刺死了賈環,或許還有可能,但在第一次襲擊之后,隔了段時間,又對賈環發動一擊致命……
或許她真的跑掉了,而且還將兇器丟在了現場!
這樣一來也解釋了,這種明顯會泄露身份的兇器,為什么會留在現場的疑問。
而賈環見她逃走,自然不會覺得還有什么危險,所以就留在原地,捂著左臂的痛處,等待另外一個人的到來。
至于原因么……
“趙管事。”
孫紹宗忽然轉頭向趙仲基打探道:“現如今人死債消,你不妨同我說句實話,環哥兒最近可是又欠下了賭債?”
“這個……”
趙國基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道:“那日他偷著出去了大半天,回來就抱怨手氣不順,約莫是輸了不少。”
這就對了!
賈環之所以半夜出現在竹林,甚至受到攻擊之后,還要繼續等待,多半就是急著要填上賭債的窟窿,免得被突然回京的賈政發現。
不過……
他為什么沒有找母親趙姨娘借錢?
趙姨娘跟著賈政,在江西作威作福兩年多,怎么說也不該一點積蓄都沒存下。
“這次趙姨娘回來,他們母子可曾單獨相處過?”
“也就待了沒多會兒功夫。”
趙國基苦笑道:“約莫是因為四哥兒的緣故,母子倆大吵了一架——我那姐姐方才還哭呢,說是一肚子掏心窩子的話,都沒來的急說上半句。”
原來如此。
這次趙姨娘在外面生了兒子,闔府上下都被蒙在鼓里,連賈環這親兒子也不例外。
對于本性偏執的賈環而言,這無疑是一種背叛,會因此和母親起爭執,也再正常不過了。
所以他才沒有向母親求助,而是私下里籌措銀子。
不過以賈環人憎狗嫌聲名狼藉的狀況,這府上除了親姐姐賈探春之外,應該沒誰肯借錢給他了吧?
但賈探春早在上次還款時,就已經是傾囊相授了——也正因此,孫紹宗之前鎖定的嫌疑人,正是賈探春。
史湘云自身雖也清貧,但她家本就以清貧示人,又不曾又什么額外的開銷,完全沒有理由弄這種樣子貨。
薛、林兩個手頭都不缺銀子,那惜春近來還在服喪,也不可能戴著這樣的簪子,所以賈探春是最有嫌疑的。
哪除了賈探春之外,另外一個被賈環約來的人是誰?
那人又為何會在半夜應他的約?
難道是被他攥住了什么把柄,所以才不得不……
孫紹宗這正琢磨著,賈寶玉等人就趕了過來,孫紹宗來不及再多想,就先按照之前的算計,先確認這劉金釵頭的主人再說。
可沒想到,剛一起頭就在薛寶釵身上發現了異狀。
以薛家現如今的狀況,薛寶釵是絕不可能用這種鎏金釵頭的,難道說……
她就是被賈環捏住把柄的第二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