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鞭三十六根、熊掌六對兒、香獐子四頭……”
“碧粳米一百零八斤、無骨柔魚兩簍、明玉蝦一簍……”
孫紹宗送走了賈璉,回到家中就聽那小廚房左近不斷的唱和著,顯然是賈迎春將送來的土產,分了不少給二房這邊兒。
這等事,自用不著孫紹宗過問,因而他也沒去理睬,徑自到了堂屋之中,卻見里面也鬧得正歡——阮蓉、尤二姐兩個,正圍著鴛鴦不住敬酒。
鴛鴦正左右為難,冷不丁見孫紹宗進來,忙趁勢掙脫兩女,上前道了個萬福:“奴婢見過二爺。”
隨即又道:“大太太那邊兒還有些事情,沒處置完,奴婢就不耽擱二爺和姨娘們用飯了。”
說著,倒退幾步到了門前,一轉身挑簾子揚長而去。
“咯咯咯……”
孫紹宗的視線,還定格在那蕩漾的棉布門簾上,就聽身后阮蓉掩嘴笑了幾聲,半真半假的打趣道:“這小蹄子跑的到快!也不知是怕被誰給吃了,還是怕被誰揪住尾巴。”
說是打趣,這話里隱隱又帶了些酸味兒。
孫紹宗哪愿意細究這個?
忙笑著打岔道:“璉二哥走的急,我都沒來得及動筷子,倒正好沾一沾你們的福氣。”
說著,大馬金刀的往主位上坐了,尤二姐、香菱忙幫著取了杯盤碗筷,又吩咐晴雯去小廚傳菜。
最后阮蓉親自給他斟滿了酒,孫紹宗這才拿起筷子,胡吃海塞起來。
正用一片孜然鹿肉,裹了回鍋云腿往嘴里丟,就聽阮蓉又在旁邊好奇道:“那賈璉在咱家等了你約莫半個時辰,這怎么沒說幾句話就走了?”
“賢德妃有喜了,宮里賜下恩賞。”
孫紹宗含糊不清的道:“他明兒要跟著進宮謝恩,自然急著回去商量章程。”
阮蓉吃了一驚,忍不住追問道:“賢德妃有喜了?是皇子還是公主?!”
“我怎么可能知道?”
孫紹宗無語的沖她翻了個白眼。
好在阮蓉也不是真想從他嘴里得到答案,一臉喜色的雙掌合十,連念了幾聲阿彌陀佛。
這看的孫紹宗很是不解——賈元春有了身孕,跟她有什么干系?
真要是高興,也該是賈迎春……
“對了!”
孫紹宗這才想起,自己還沒把喜訊告知賈迎春,忙吩咐道:“趕緊去個人,把這好消息知會給大太太!”
旁邊石榴正想應下,尤二姐身旁的彩霞,卻是主動站了出來——她倒不是想去討彩頭,只是覺得同孫紹宗共處一室,渾身都不得勁兒,巴不得趕緊找個理由出去。
等彩霞去了,孫紹宗這才又問起阮蓉欣喜的緣由。
“我卻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我那妹妹。”阮蓉笑道:“原本我還擔心她日后沒個著落——畢竟這榮國府,最后還是要交到大房手上——如今賢德妃要是能誕下龍子,以后自不用再為她的前程發愁。”
她要知道王夫人有意,要把林黛玉許配給自己,估計就不會這么想了。
不過這等事兒,孫紹宗可不會告訴她,反正等大哥回來,這樁姻緣也就該告吹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那彩霞出了西跨院,緊趕慢趕追到賈迎春那里,把元春害喜的事情說了,賈迎春自是高興不已。
雖說現如今,她憑著兒子傍身,也已經在孫家站穩了腳跟,可但凡是出嫁在外的女子,誰不盼著娘家煊赫些,也好替自己張目、撐腰呢?
因而忙命繡橘取了荷包,重重的賞下二十兩銀子。
彩霞再三謝恩之后,卻并未返回家中稟報,而是揣著那荷包出了院子,徑自去尋鴛鴦。
鴛鴦也是稟報完之后,聽賈迎春說是沒什么事情要交代,這才回了自己的下處——為了不影響繼續造人的大計,賈迎春那院里依舊只有繡橘、司琪陪著。
剛把妝裹卸掉,又打了熱水褪去外衣,準備燙一燙腳,就見彩霞自外面進來,她忙起身相迎,繼而又納悶道:“你怎么追著過來了,莫不是二爺有什么交代?”
彩霞搖了搖頭,把報喜的事情說了,又字袖囊里摸出賞下的荷包,塞到鴛鴦手里道:“前些日子我借了你的銀子,一直也不湊手還錢,今兒得了太太賞,可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孰知鴛鴦卻不肯接,反勸說道:“我這里不急的,還是先緊著你父母兄嫂那里,都是骨肉至親,可不能因這幾兩銀子鬧的生分了。”
彩霞之前為了幫賈環償還賭債,除了從鴛鴦這里借錢之外,自然也沒忘了家中父母哥嫂。
她當時也沒明說用來做什么,后來家中聽說是,這錢是給了環老三填了窟窿,卻都是氣惱的不行。
彩霞的嫂子甚至專程找上門來,將她好一通臭罵,險些就與她斷了姑嫂關系。
這事兒還是鴛鴦出面幫著調解的,因此自然知道由來始末。
彩霞再三退讓,見她始終不肯收下,這才又把那荷包收入囊中,鄭重其事的盈盈下拜道:“都說患難見真情——姐姐這番心意,我日后定有回報!”
以彩霞一貫的表現來看,這絕不是什么空口白話。
不過她這一說起回報來,鴛鴦卻是立刻想起了什么。
遲疑半晌,才拉著彩霞在炕上坐了,支吾道:“有個事兒,我也不知當講不當講——那天環三爺來府上道歉,我趁機問了他當年之事,他卻說……”
“卻說那塊點心里,其實裹了條蟲子,本來是想戲弄你的,誰知你卻沒有發覺!”
聽了這話,彩霞臉上的表情就是一凝,繼而連血色也漸漸消退了,直愣愣的盯著鴛鴦,兩只眼睛卻連焦距找不準。
“彩霞?彩霞!”
鴛鴦忙連聲呼喊著,又伸手去推她肩頭,彩霞這才稍稍清醒了些,僵硬的強笑了一聲:“我……我沒事兒。”
說著,卻自顧自的起身,連個道別的話都沒有,就踉蹌著向外行去。
“彩霞、彩霞!”
鴛鴦追出去趕了幾步,卻不曾想彩霞出門之后,卻陡然間加快了腳步。
眼瞅著離得遠了,她后悔的一跺腳,忙折回屋里重新穿戴,又急匆匆的趕往二房。
等追到了二房院里,就見西廂房北頭,已然點起了燈火。
她試著推了推門,卻是虛掩著的。
“彩霞?彩霞你在里面嗎?”
鴛鴦一邊呼喊著,一邊尋到了里間,剛繞過那門前的屏風,冷不丁就掃見個赤條條無牽掛的雪膩身子。
“你……你這是做什么?”
鴛鴦吃了一驚,忙從地上拿起衣物,欲替彩霞披上。
誰知彩霞卻是理也不理,徑自又到了衣柜前,翻出兩件時下京城妓館之中,最流行的流蘇鏤空內衣,并一雙半透細絲長襪。
一邊往身上比量著,她一邊自言自語:“這是尤姨娘特地托人買來,想讓我穿上伺候二爺的,卻被我幾次三番的推了——可如今看來,似這眼瞎耳聾的卑賤身子,合該穿了這些才算匹配。”
說著,臉上就站放開笑容。
可那笑容里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有的只是凄楚和悔恨。
“你……”
鴛鴦有心勸說幾句,可轉念一想,以彩霞如今的身份,若能就此得了孫紹宗的寵幸,反倒是一樁好事。
因而最后只是長嘆一聲,悄然的退了出去。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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