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被孫紹宗撞見屈膝請罪的樣子,便足夠太子妃羞慚著惱了。
如今聽得這一聲賤婢,更仿似在胸口處撕開了個血淋淋的口子。
若只有夫妻兩個在場也還罷了,如今分明有外人當面,太子卻依舊如此作踐自己——這夫妻間的情分,怎得就涼薄至此?!
當下她臉上那一抹紅暈,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惹人生憐的蒼白。
就聽她強忍著心頭的悲憤,顫聲道:“殿下想是醉了,這屋里哪有什么奴婢?若是需人伺候,臣妾這就去喚幾個來。”
說著,也不等太子回應,徑向孫紹宗微一頷首,轉頭踉蹌著出了花廳。
太子卻兀自不知有錯,起身點指著還待追罵:“你這賤……”
“殿下!”
孫紹宗忙上前攔住,故作不明所以的問道:“方才聽聞您的內弟前來報喜,卻被王府丞拒之門外,卻不知究竟是何緣故?”
“報喜?!”
太子一聽這話,頓時忘了追罵太子妃,憤憤然坐回了原位,拍著桌子惱道:“你可知他報的是哪門子喜?!”
孫紹宗依舊對他的暴怒熟視無睹,淡然笑道:“自是來恭喜殿下威望日隆,連王公貴戚都甘為犬馬。”
“你……”
太子初時還以為,孫紹宗不知道信陽王娶了孫氏庶女的事兒,如今聽他這般言語,卻分明是早就了然于胸。
于是原本準備好的痛斥,便難以一吐為快。
仰頭與孫紹宗大眼瞪小眼了半晌,終于頹然的泄了口氣,郁悶道:“孤也知道不該以私廢公——現如今的局面,順勢接納那武承勛方為上策!”
“可孫家明知孤與他素有嫌隙,卻還是執意與其結親!方才那賤婢又……”
說到這里,太子才終于覺出些不妥來,再怎么說太子妃也是他的正室,日后更是要母儀天下的,怎好在臣子面前以賤婢蔑稱?
于是忙改口道:“方才孫氏又口口聲聲勸孤相忍為上,這分明是吃準了,孤一時間奈何不得他們兩家,故而才有恃無恐!”
說著,又忍不住咬牙切齒的惱恨起來。
說實話,太子妃娘家的確行事欠妥。
雖說主要是二房一意孤行,然而太子妃的父親大可在成親當日,與二房隔絕往來,甚至親往太子府解釋。
但他為了不傷兄弟情分,硬是派了孫兆麟去送親。
這對太子而言,幾與背叛無疑。
也難怪方才太子妃會跪下請罪。
腹誹著那孫燾的行事風格,孫紹宗卻是對著郁憤難平的太子一笑,搖頭道:“順勢接納信陽王,自是題中應有之義,不過相忍為上卻是大可不必。”
太子一愣,忙追問孫紹宗這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聽孫紹宗侃侃而談道:“信陽王雖是首鼠兩端之輩,可如今朝中局勢漸明,他又是頗費了一番心思,才娶了孫家女兒為妃,等閑自不敢背棄殿下。”
“故而以臣之見,殿下大可召信陽王前來以直報怨,只消別折辱過甚,再交代幾句以觀后效的話,他難道還敢為了幾句責罵,再與您反目成仇?”
“說不得離了太子府,他反要硬著頭皮,稱贊您寬宏大量、既往不咎呢!”
太子聽了這番話,頓覺胸中塊壘全消,喜不自禁的起身在屋里來回踱著步子,口中念念有詞:“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隨即哈哈大笑了幾聲,轉頭向孫紹宗贊道:“愛卿此言甚合孤意!盡顯孤之威嚴,又不損孤之胸襟,比那賤……比那蠢婦一味忍讓的說辭,不知高明多少!”
說著,他便要喊了人來,去召那信陽王過府見駕。
孫紹宗忙攔了下來,順勢舉薦由那孫兆麟出面,對外也好顯得大度、重視。
太子心情大好之下,自是從善如流,命人召集孫兆麟,好一番耳提面命。
卻說太子妃忍辱含羞而去,將自己關進房中,回想著這兩年來夫妻之間的隔閡,一時不禁的黯然神傷。
曾幾何時,她以為只要夫妻情分還在,便是少了那人倫之物,也依舊能相濡以沫。
曾幾何時,她一廂情愿的以為,都是那些閹宦從中挑撥,才壞了夫妻之間的情分。
可如今看來……
這夫妻之間的情分,其實早在兩年前便斷了根源!
即便自己處處忍讓,也換不到一星半點的體諒;再怎么柔情蜜意,得到的也只是冷漠與提防。
罷罷罷 既然他如此的涼薄,全不念半點夫妻情分,那以后自己也只求個相安無事好了!
“娘娘、娘娘!”
剛想到‘相安無事’四字,忽聽外面宮女稟報道:“舅爺被殿下請去花廳了!”
“什么?!”
太子妃慌忙起身,把反鎖的房門扯開,披頭問道:“殿下可曾為難于他?!”
說著,便待重回花廳,替弟弟遮攔一二。
“這卻不曾聽說。”
那宮女搖了搖頭,見太子妃一臉急切的樣子,忙又寬慰道:“孫少卿尚在花廳之中,如今兩家既已連宗,想來也會照拂一二。”
思及孫紹宗在太子心中的分量,怕比自己去了還要穩妥十倍,太子妃也便止住了腳步。
只是終究放心不下,于是便遣了宮女去左近打探消息,若有什么突變,便立刻回來稟報。
就這般,太子妃在屋里坐立難安的,煎熬了一刻鐘有余,正心下不耐,想著再加派人手去探。
忽聽門外有人呼喊:“姐姐、姐姐!”
那溫潤的嗓音,卻不是自家弟弟還能是誰?
太子妃急忙迎了出去,先拉著孫兆麟上上下下掃量了幾遍,見他不似受過什么委屈的樣子,這才暗暗松了口氣。
隨即正想問太子喚他過去,都說了些什么,孫兆麟卻搶先笑道:“這次多虧有姐姐在殿下面前美言!我原以為會被責罵一頓呢,卻不想殿下半句沒問,反命我出面牽頭,請信陽王過府做客呢!”
太子妃先時一愣,繼而便恍然大悟,心道必是孫紹宗從中轉圜之故。
感激之余,她原本要吐露實言,可又不愿意在家人面前,透露與丈夫的不睦。
故而也只得含糊應下了這功勞,又邀孫兆麟進去說話。
孫兆麟如何知道這其中的關竅?
謝過姐姐之后,便一門心思要去完成太子的囑托,只在門外敷衍幾句,便迫不及待的辭別而去。
太子妃一直將他送到院外,又眼瞅著那身影漸漸遠去,這才悵然若失的回了屋里。
也不知怎得,她那目含秋水的眸子,便定格在盛放貼身衣物的衣柜上,原本略有些蒼白的臉色,漸漸便蒙上了一層紅暈。
眼見得胸膛急促起伏,漲平了那衣襟間的褶皺與縫隙;眼見得裙下雙足顫顫,自腕到膝、自膝到臀之間,卻是緊緊夾纏針插難入;眼見得情難……
太子妃卻猛的收回了目光,幾步趕到梳妝臺前,翻出串紅瑪瑙的佛珠,滿面羞慚的一顆顆捻動著,滿口皆是‘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