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就在夏金桂主仆,窺伺側妃身份的同時,后院琴室之中,北靜王妃衛氏,也正在聽取兩個陪嫁婆子的回稟。
“聽說當初孫家大爺倒騰過幾年海貨,賺了不老少銀子——約莫也是因為這,孫大人在順天府素有清明,手頭也從不吝嗇,非但不曾收什么賄賂,遇到孤寡貧弱,還常有救助之舉。”
“孫大人判的案子,倒也有幾個喊冤的,可一問哪里不公,都說不出個子丑寅某,足見是在胡亂攀誣……”
衛士跪坐在瑤琴前,面無表情的聽了半晌,見她兩個絮絮叨叨,也沒說出什么重點,忽地手腕一抖,撩的那瑤琴金鐵交鳴、鏘鏘有聲。
兩個婆子立時收聲,惶恐的低下了頭。
衛氏緩緩起身,邁開兩條修長的腿兒,幾步到了她們近前,冷聲道:“我給你們銀子,卻不是要你們虛應差事,更不是讓你們給孫二郎歌功頌德!”
“娘娘息怒!”
兩個婆子腿一軟,瑟瑟發抖的跪在了衛氏面前,雖說這位王妃甚少懲罰身邊人,但她在外的彪悍之名,卻也是盡人皆知的。
尤其近來因為衛若蘭的事兒,王妃甚是焦躁不安,誰知道會不會遷怒旁人?
故而跪下之后,其中一個婆子便搶著道道:“其實我家那口子,倒是查到孫大人一些短處,只是怕污了娘娘的耳目,奴婢才沒敢名言。”
污了耳目 衛氏先是柳眉一皺,露出些不屑與嫌棄,緊接著卻又催促起來:“還不快快道來!”
“是是是!”
那婆子連應了幾聲,忙道:“這孫大人公德無虧,私底下卻是個好色之徒,聽說還沒娶妻,就納了三房美妾!近來又收用了幾個榮國府討來的丫鬟,還因此惹得賈家公子上門吵鬧……”
“等等!”
聽到這里,衛氏忍不住質疑道:“我怎么聽說,他同榮國府的幾位公子,關系十分親近呢?難道只為了幾個丫鬟,兩下里就鬧開了?”
“不是、不是!”
那婆子解釋道:“同孫大人交好的,是寶二爺和璉二爺,這次去鬧的,卻是那個小妾生養的賈環。”
旁邊的婆子生怕她把話說完了,也搶著道:“這還算好的,聽說那孫家大爺更是荒淫,廣交會是期期不落。”
“我看好點也有限,聽說孫大人常去榮國府,同璉二爺的小妾廝混,璉二爺非但不管,還與他品頭論足一較長短呢!”
“可不是么,人家私底下都說他們是‘知根知底’的交情!”
兩個婆子你一言我語,說的愈發不堪入耳。
衛氏聽的滿臉厭棄,正想要唾罵那孫紹宗幾句,忽又想起水溶也曾拿小妾招待過寶玉等人,于是到了嘴邊的話,便又強自咽了回去。
等到兩個婆子住了嘴,她在屋里來回踱了幾步,猛地將月白長袖一甩,喝道:“都退下吧!該打聽的繼續打聽著,有什么新消息再來稟報!”
兩個婆子如蒙大赦,忙自地上爬將起來,弓著身子倒退了出去。
衛氏默默的跪坐回了瑤琴前,單手在那琴弦間曲不成曲、調不成調的撥弄著。
“娘娘。”
這時一名丫鬟畏畏縮縮自外面進來,小心的提醒道:“表小姐在花廳侯了許久,您看……”
經她提醒,衛氏這才想起還有這么一檔子事兒,忙命人去請夏金桂過來說話。
那夏金桂花廳里等的不耐,早不知咒罵了多少回,聞聽王妃娘娘有請,卻是立刻換上了笑模樣。
一路對那丫鬟噓寒問暖的,等到了琴室門前,更是緊趕幾步,發出了爛漫少女一般的清脆笑聲:“表姐咱們這一別數月,可真是想死我了!”
其實兩家都在京城之中,真要知己的親戚,又哪會幾個月不見一面?
衛氏心下嗤鼻,卻也不好表現出來,起身往外迎了幾步,歉意的道:“方才聽下人稟報你二哥的事兒,不覺竟耽擱了這許久,妹妹可千萬別往心里去。”
就在不久前,夏金桂才對衛若蘭的遭遇,好一番幸災樂禍。
但此時聽得‘二哥’的事兒,她那明艷的小臉卻立刻愁云慘淡起來,將帕子往口鼻上一掩,泫然若泣的道:“可惜我家使不上力,否則便是拼著傾家蕩產,也要把二哥哥救出來!”
這話卻是說的衛氏心中一動,仔細端詳了夏金桂幾眼,暗道這莫不是天意使然?
夏家與衛家是姨表親,夏金桂同衛家姐弟自小便在一處耍,可因為經常使刁耍蠻,很是不得衛家姐弟待見。
不過自從衛氏嫁到北靜王府之后,這一切就發生了變化——夏金桂在衛若蘭面前,是百般的乖順溫柔、嫵媚妖嬈。
因她本就是千里挑一的美人坯子,這般小意殷勤,自是把衛若蘭迷的神魂顛倒,險些就與她做了夫妻。
然而衛氏卻鄙棄她前倨后恭,又瞧她骨子里風流浪蕩,不似什么正經路數,便一力做主拆散了二人,后來又意圖把史湘云說給衛若蘭為妻。
也正因此,兩家的關系近年來疏遠了不少。
事到如今,衛氏雖仍是瞧不上她,可她這好顏色卻不是假的,更難得的是對衛若蘭鍥而不舍……
想到這里,衛氏將銀牙一咬,揮手斥退了左右,拉著夏金桂在東側的矮幾旁對坐。
幾次欲言又止之后,才終于開口問道:“妹妹果然欲救蘭哥兒?”
夏金桂不知她鬧的是哪一出,但先前剛說了傾家蕩產的大話,如今哪好往回收?
尤其夏家如今遇到了麻煩,正要仰仗北靜王府的權勢讀過難關,如何就敢得罪了她?
因而夏金桂急忙點頭似啄米,懇切道:“只要能救下二哥哥,妹妹便是做什么都樂意!”
“那好!眼下正有個絕好的機會!”
衛氏說著,兩條長腿在軟墊上一撐,將身子探到夏金桂身邊,附耳細語了幾句。
饒是夏金桂一身的風流浪蕩骨,乍聽她那些匪夷所思的話,還是禁不住嚇了一跳。
將臻首搖的撥浪鼓仿佛,連道:“這如何使得?這如何使得?!姐姐莫不是想把我往火坑里推?!”
“好妹妹!”
衛氏一把攥住夏金桂的手腕,目光灼灼的道:“若是蘭哥兒僥幸得脫,我便讓他娶你為妻——他若敢忘恩負義計較什么,你只管來尋我,我必不容他反悔!”
若是夏金桂當真對衛若蘭死心塌地,這許諾或許還有些用處。
可如今衛若蘭前程盡毀,即便僥幸得脫,也難以官復原職——似夏金桂這等逢高踩低的秉性,卻哪里還瞧得上他?
方才之所以說的‘情深意切’,不過是在逢迎衛氏罷了。
因而聽了這許諾,夏金桂心頭先啐了幾聲,正思量該如何婉轉拒絕,腦子里忽又閃過個念頭——衛若蘭固然廢了,可那孫大人卻是如日中天!
聽說還是太子最信重的人!
太子又是皇后娘娘的親生骨肉……
而宮中的大事小情,又有多少是皇后娘娘擺不平的?
想到這里,她顯示擺出一臉悲怯,用貝齒扣住半邊朱唇,‘思量’了半晌,這才決然道:“我雖不是三貞九烈的女子,卻也曉得從一而終的道理,即便能救得二哥哥脫身,也不敢再以殘花敗柳之身高攀二哥哥,只求姐姐能做主,讓那……讓那孫大人認下這門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