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忠親王的‘國喪’待遇,到底還是有些缺斤短兩,莫說是高規格的三個月,就連減配版本的二十七天都沒得享受。
皇帝直接給他定了個‘頭七’,掐指一算,剛好到柳湘蓮成親那日截止,不會影響到原定的迎娶計劃。
尤三姐得知此事,自然是求神拜佛的慶幸。
不過柳湘蓮卻并未因此而高興,反而找上門來,扯了些什么匈奴未滅何以為家的道理。
簡而言之,這廝就是想跟著孫紹宗南下平叛!
也不僅僅是他一個如此,打從這消息傳開之后,什么薛蟠、馮紫英的,紛紛找上門來,鬧著要投筆從戎——雖然他們也沒動過幾回筆桿子。
反倒是京中四營中的官兵,對這事兒反映頗為冷淡——單靠自覺性的話,恐怕都未必能招滿五百人。
隨大軍出征也還罷了,除了想要爭功將官,普通官兵誰樂意冒險做這馬前卒?
好在兵馬糧餉的事兒,并不需要孫紹宗太過操心。
朝廷已經明發了旨意,準備從虎賁營抽調四百精銳,自巡防營、城防營各抽調三百人,再加上神機營的五百兵馬,合共一千五百人,作為‘大軍先鋒’進剿五溪蠻族。
其實換成平日里,就算是要挑選精銳,從其中一個營頭里選拔也盡夠了,然而眼下京中局勢微妙,誰又敢胡亂打破平衡?
無奈,也只得從各處抽調,拼成了這樣一個大雜燴。
而這些兵馬看似比孫紹宗要求的,還要多了一倍有余,可在潮濕的山林里作戰,火器營又能起到多少效果?
更何況兵部還特別規定,一旦累計戰損超過總兵力的兩成,這支所謂的先鋒部隊,就必須就地轉入地方序列,分別駐扎在附近的府縣。
顯然,朝中幾位大佬壓根就沒指望著,孫紹宗朕能帶著這么點兒兵馬,一勞永逸的解決掉數萬蠻夷。
之所以派他領兵出征,首先是基于性價比的考量——這年頭,朝廷也沒有余糧啊。
其次么,也的確是想借助孫紹宗的武勇,先給五溪蠻族一個下馬威,免得亂局肆意蔓延開來。
而設定累計戰損比的限額,則是要確保孫紹宗在使完開頭三板斧,或者小遇挫折之后,就地轉攻為守,依托府縣城池,繼續遏止五溪蠻族向外擴張的勢頭。
而屆時,這火器營自然便有了用武之地。
總之,只要能穩定住湖廣的民心士氣,拖到朝廷騰出手來派大軍前去進剿,或者開出條件進行招安,也就算孫紹宗不虛此行了。
這種被看輕的感覺,真是讓人不爽的緊!
想通了這些關節,孫紹宗心下就憋了一股氣——再怎么說,咱也是有金手指的穿越者,戰斗力怎能以常理推斷?
而戰斗力只要超出常識,在這年頭隨隨便便就能和鬼神扯上干系,用來對付迷信無知的山蠻子,可說是事半功倍!
只要調略得當,以少勝多也未必就是天方夜譚。
當然,凡事有弊就有利。
至少便宜大哥和家中的幾房妾侍,聽了這些分析之后,都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唯一不滿意的,恐怕就只有尤二姐了。
原本孫紹宗計劃的是,以文官身份出鎮湖廣——弄個什么觀風使、巡閱使之類,能夠便宜行事的官職即可。
可眼下改以軍職出征,按朝廷制度卻是不能攜帶家眷的。
這怎能不讓尤二姐大失所望?
倒是晴雯因此松了一口氣。
閑話少提。
孫紹宗一連幾日,都在各營中交接兵馬,直忙了個焦頭爛額,幸虧有大哥從旁協助,倒未曾有什么疏忽紕漏之處。
這一日好容易得了個空閑,打發走慣例上門請戰的薛蟠等人,孫紹宗便忙差人請了徐守業、盧劍星過府議事。
徐守業上個月剛升了一級,如今已是從五品試千戶的身份,因而孫紹宗干脆向兵部提議,由他出任自己的副手。
而盧劍星,則被欽點為親兵隊長——當然,眼下孫紹宗的親兵隊,還在娘胎里揣著,需要等離京之后再慢慢選拔。
三人分賓主落座之后,眼見盧劍星屁股都虛懸著半邊,很是有些放不開的樣子。
孫紹宗便笑道:“今兒就咱們自己人,有什么要說的盡管暢所欲言,至于禮數什么的,等下回軍議時人到齊了,再講也不遲。”
大周制,實額百戶麾下的兵丁,約在一百二十至一百八十人之間。
此次調撥到孫紹宗麾下的百戶共計九人,加上徐守業這個試千戶,正好湊齊了十指之數。
其實按照朝廷慣例,這一千五百人少說也該委派個參將、或者副參將統領,下面再分派兩三個千戶輔佐。
但孫紹宗此次既然是‘降職’出征,也就只能事急從權。
又因為孫紹宗,畢竟沒真正在軍伍中廝混過,生怕在人前鬧出什么笑話,所以才有了這次內部研討會,希望先同徐守業、盧劍星理順了思路,再正式召集麾下將官議事。
卻說徐守業聽說要暢所欲言,倒也沒藏著掖著,當即便道:“要我說,朝廷選你做這先鋒官,倒真是慧眼識人——否則想要把這些驕兵悍將搓揉在一處,可比讓他們提著腦袋跟人玩命,要費勁多了。”
京中四營早有恩怨,尤其最近神機營一躍成了上軍,頗是引發了不少的私斗。
他們在天子腳下,尚且互斗的臉紅脖子粗,何況是去天高皇帝遠的湖廣?
要換個一般人,還真就未必壓制的住這些驕兵悍將。
也就是孫紹宗,非但個人武勇冠絕京中 ,跟各方面也都有絲絲縷縷的關系。
巡防營來的是自家故舊;神機營更是從大哥手底下調撥的;至于虎賁營那邊兒,誰不知道仇英最是看重孫紹宗,甚至還把獨生子交給他調教?
而把這三股勢力都彌平了,余下的巡防營自然也就孤掌難鳴。
這些枝節,孫紹宗自然也早就了然于胸,因而只是微微一點頭,便又將注意力轉移到了盧劍星身上。
這徐守業雖是個厚道的,論能力卻遜色盧劍星一籌。
因而孫紹宗這次召集兩人過來,其實更想聽一聽盧劍星的想法。
“大人。”
盧劍星下意識的起身抱拳,待孫紹宗抬手示意,才又訕訕的坐了回去,有些不自在的道:“以卑職之見,咱們既是進山剿匪,這軍心士氣尚在其次,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尋幾個熟悉當地風土人情的向導。”
“否則咱們便是再有勇力,在哪大山之中怕也難以施展。”
這就比徐守業的話有營養多了。
不過孫紹宗也早就想到了這一點,當下點頭道:“盧百戶這話,正與我不謀而合,當初在軍前奏對的時候,我便曾提請兵部出面,尋找熟悉當地情況的向導。”
“如今兵部的行文,已經六百里加急送往湖廣,想必等咱們率軍趕到,當地官府早已經準備停當了。”
此后三人又討論了行軍路線、在湖廣哪個府縣扎營、以及自何處補給等等瑣事。
正紙上談兵的高談闊論著,忽見門房進來稟報,說是有位北鎮撫司的總旗,正在門外求見。
北鎮撫司的總旗?
自從前兩日去皇宮吊孝時,與掌刑千戶陳行之、趙嘉義等人碰了個頭,孫紹宗倒是有好幾日,沒關注過北鎮撫司的消息了。
莫非北鎮撫司又出了什么事情……
這可真是半點都不讓人消停!
但來都來了,總不能閉門不見,因而孫紹宗便吩咐門房,將那人請到了客廳之中。
等那人匆匆而至,孫紹宗這才發現,竟然還是位熟人——那個沒當成太監,卻稀里糊涂做了龍禁衛的王振。
就見這王振上前單膝跪地,朗聲道:“卑職王振,見過千戶大人!”
“起來吧。”
孫紹宗虛一抬手,順口問道:“你來求見本官,可是鎮撫大人又什么要交代的?”
那王振卻并不起身,反而又抱拳拱手道:“回稟大人,卑職此次前來,并不是有什么公務在身,而是想自請隨軍出征!”
感情又是個來請戰的!
也對,這似在正經歷史上,貌似就是個好戰分子,要不然也不會極力慫恿皇帝御駕親征,搞出了土木堡之變。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廝為人激靈,武藝也還算過得去,調撥過來倒也不至于會拖了后腿。
因而孫紹宗便道:“你既然有意要為國殺賊,大可向上面申請調令,想必鎮撫大人也不會阻攔你一顆拳拳之心。”
“大人。”
誰知王振卻叫苦不迭:“三天前聽說大人要南下平叛,卑職就呈上去一封調令申請,可左等右等也不見回應,后來尋人一打聽,卻原來鎮撫大人已經數日,未曾到衙門處置公務了。”
陸輝已經好幾天沒辦公了?
難道說那日進宮之后,他就一直未曾回來?!
是去處置義忠親王的后續手尾,還是干脆也被牽連獲罪了?
想想當日進宮時,戴權那副落寞的樣子,似乎后者的可能性,要比前者大上不少。
也不知這義忠親王,到底弄出了什么幺蛾子,竟是把北鎮撫司宮里宮外的話事人,給一鍋端了!
總不會真像他那些癡言囈語一般,當著皇帝的面白日飛升了吧?
心下閃過這荒唐的念頭,孫紹宗口中卻道:“既然鎮撫大人有差遣在身,也罷,我便越俎代庖,提請兵部將你調撥過來——只是這一去兵兇戰危,你若只想混個虔誠富貴,可就打錯了算盤。”
“大人放心!”
王振聞言大戲,拍著胸脯道:“小人只求能追隨大人,將那些不知禮義廉恥的蠻夷斬盡殺絕!”
這還是個激進民族主義者。
眼見他的事兒已經敲定了,孫紹宗正要端茶送客,冷不防趙仲基又尋了過來,說是楊立才在外面求見。
又來一個北鎮撫司的百戶。
楊立才不會也是來請戰的吧?
卻說孫紹宗道了聲‘請進來’,不多時就見楊立才匆匆而至,跨過門檻正待拱手見禮,卻忽然瞧見了半跪在地上的王振,不由狐疑的打量了王振幾眼。
王振忙躬身見禮。
楊立才雖然有些疑惑,自己這新近升職的手下,怎么會出現在孫紹宗府上,但想到身負要緊公務,也便顧不得計較許多。
只微微沖王振一頷首,便向孫紹宗道:“千戶大人,卑職有機密公務要向您稟報。”
這話一出,盧劍星頭一個便站起來,向孫紹宗請辭。
徐守業和王振慢了半拍,卻也忙緊隨其后。
于是轉眼間,大廳里便只剩下了孫紹宗和楊立才二人。
這鬧得,還有好多事兒沒商量呢!
孫紹宗心下略有些不快,畢竟他眼下已經把精力,全都放到了南下平叛的事情上,對于北鎮撫司的破事兒,本就不怎么想理睬。
更何況這還涉及什么機密!
想想戴權和陸輝,很可能已經栽了跟頭,他對這‘機密’二字,真可說是避之惟恐不及。
因而不等楊立才開口,他便先道:“你也知道,本官如今出征在即,北鎮撫司的差事,一時半刻怕是顧不上了——如今鎮撫大人雖然不在,可陳千戶等人……”
“大人!”
不等孫紹宗把話說完,楊立才苦笑道:“不是卑職故意要給您添麻煩,實在是這事兒牽扯甚大,又是您和鎮撫大人一手操辦的,如今鎮撫大人接連幾日未曾現身,卑職自然只能報到您這里。”
自己和陸輝一手操辦的?
孫紹宗略一尋思,立刻脫口問道:“可是白蓮教的事情,有了什么進展?”
“正是如此。”
楊立才點頭道:“卑職等人一連拷問了那葛譫數日,終于撬開了他的嘴,問出了該如何分辨轉世妖女的真身。”
一聽是這事兒,孫紹宗心下倒是稍稍松了口氣——只要和義忠親王沒關系就成!
隨即他也忍不住好奇,催促楊立才趕緊將辨認白蓮圣女的方法講出來。
“其實說來也簡單。”
楊立才往自己肚子上一筆劃,道:“那轉世妖女的肚臍附近,有個鵪鶉蛋大小的梅花印記。”
果然是靠體貌特征來辨認的!
不過……
既然是白蓮教的轉世圣女,應該搞個蓮花胎記,才算是正宗吧?
孫紹宗正腹誹著,腦海中卻忽然間靈光一閃,繼而表情便難以克制的古怪起來——這肚臍附近的梅花胎記,他好像在某人身上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