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四品以上的官員,基本都在四十歲往上,家中的糟糠之妻,自然早就過了生兒育女的年紀即便偶爾有幾個老樹開花的,也多出自年輕漂亮的小妾。
因此孫紹祖會在名錄上位居前列,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而除了他之外,四品以上妻子有孕的官員,便只有太常寺少卿一人。
就連五、六品的官員,名錄上也只有寥寥五個,大半還都是受祖上蔭庇的二世祖。
只有到了七品以下這個層級,人數才開始出現井噴式的增長而這其中充斥著進士的翰林院、科道言官,又占據了相當一部分的比例。
不過到了從八品,數量便又開始暴跌。
蓋因底層官吏多是熬資歷熬出來的考取了舉人身份的,則要等到年紀漸長,科舉無望之后,才會選擇做個九品芝麻官。
書歸正傳。
卻說孫紹宗先粗略的掃了一遍,又自上往下勾選出了幾個重點懷疑對象既然是白蓮教寄予眾望的王牌奸細,這‘位高’、‘權重’、‘前途遠大’三樣兒,至少也該占上一個。
話說這么一盤算,便宜大哥的嫌疑倒是更大了攏共四十幾人的名單,真正稱得上‘位高權重、前程遠大’的,貌似也就只有他了。
而且仔細想想,孫家同朝廷可是有‘殺父之仇’的!
再加上兄弟兩個曾經一度處于困頓之中,收買成本貌似也并不是很高的樣子……
這查來查去,不會真的查到自家頭上吧?!
正糾結之際,就聽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孫紹宗抬頭下意識抬頭望去,卻正瞧見陸輝面色陰沉的走了進來。
孫紹宗立刻收斂了滿心的糾結,把那‘xt’往陸輝身前一遞,沒事兒人似的道:“這是方才送來的,還請鎮撫大人過目。”
說到底,孫紹宗還是信得過自家大哥的,覺得他應該不會做出這么‘坑弟’的事情。
陸輝接過那名錄,卻并未急著翻閱,反而追問道:“孫千戶可曾排查出真正的內奸是誰?”
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他的氣色似乎又差了些,將那份名錄卷起來,在掌心敲打了幾下,忽的決然道:“當此非常之時,也顧不得婦人之仁了來人,速將臧亮、徐昆的家人帶過來!”
這分明是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對兩人刑訊逼供!
可之前他不是還說,要等到查出內奸之后,再用對方的家人做殺手锏么?
“大人。”
孫紹宗不由納悶道:“您何須如此心急?莫不是又出了什么差池?”
“還不就是那葛譫老賊!”
感情方才陸輝是帶著那王香主,去突擊審問葛譫了。
原是借著王香主的背叛,一鼓作氣撬開葛譫的嘴。
誰知葛譫開口是開口了,但他透露出來的訊息,卻是讓陸輝大失所望,甚至是惱怒不已。
根據葛譫的說法,他帶隊匆匆趕赴京城的時候,就知道這趟差事是九死一生,因而臨行前,就同教主和幾位長老商量妥了,等他離開西北之后,各分舵的地址、聯系方式、暗號切口,都要進行大規模撤換。
換而言之,王香主那份看似充滿猛料的供狀,其實就如同廢紙一般!
而且照這樣看來,即便是撬開葛譫的嘴,也未必能得到多少有用的東西。
這對急于立功挽回顏面、以及朝廷信重的陸輝而言,不啻于是當頭一棒,也難怪他會突然情緒焦躁,迫不及待的想要查出內奸。
當然,這也是因為為首的趙嘉義等人,都已經洗脫了嫌疑,剩下的不過是兩個從六品、正七品的小官,即便被‘莫須有’的冤殺了,對北鎮撫司這種特務機構來說,也屬于承受范疇之內的常規‘損耗’,還不至于弄的人人自危。
說白了,風光與風險從來都是一體兩面,平素里權勢熏天的龍禁衛,真要是出了差池,下場只會比旁人更慘。
孫紹宗雖然有心勸說,可看陸輝那決絕的模樣,怕是不會輕易改變主意。
再加上從那些口供里,一時也難以解析出真正的內奸,他也不敢大包大攬……
因而略一猶豫,孫紹宗只好退而求其次的拱手道:“鎮撫大人,里面到底還有個自家兄弟,不如先讓我用言語試上一試,若是不成,再動刑也不為遲。”
雖說是常規‘損耗’,可如果不用動刑就能分辨出真正的內奸,自然是最好不過了。
所以陸輝想也沒想,就將初期審訊的工作,全權托付給了孫紹宗至于后期么,真要是力所不及,孫紹宗也只能選擇眼不見為凈了。
至少一開始孫紹宗是這么尋思的。
直到……
他見到了臧亮的女兒!
倒并不是‘自從見到你xx的那一刻’系列,那小姑娘約莫也就周歲上下,被母親緊緊攬在懷里,一團瘦巴巴的可憐勁兒,頓時觸動了初為人父的孫紹宗。
這小小的人兒,又招誰惹誰了?
心下暗嘆一聲,孫紹宗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喊過楊立才附耳吩咐了一番,等他下去準備停當了,這才領著徐昆的父母妻子,進到了審訊室里。
說起來徐昆的妻子,也是無辜的緊她是徐昆進京之后才娶的續弦,誰成想成親沒半年,就攤上這么檔子事兒。
因是續弦,這婦人不過是個民家女,何曾見過這地牢里的陰森陣仗?
進審訊室之前,就嚇的兩股顫顫、淚光盈盈,等見了那審訊室里幾十件猙獰刑具,更是從百會穴一直軟到了涌泉穴,噗通一聲癱軟在門口,死活不肯再挪動半步。
倒是兩個老的還有些膽量,相互依偎著進到審訊室里,又是驚恐又是希冀的問:“大人,我們家徐昆……”
孫紹宗并不答話,反倒是早就候在里面的楊立才把手一揮,幾個龍禁衛立刻上前,不由分說將老夫婦二人,連同那嚇癱了的兒媳一并鎖到了墻上。
“大人饒命、饒命啊大人!”
兩個老的一見這陣仗,頓時丟了所有的精氣神,倒是徐昆之妻清醒過來,立刻放聲尖叫起來:“我剛嫁他沒幾日,他到底做過什么,我一概不知啊大人!”
那高亢的尖叫在,在刑訊室里回蕩著,同時又彌漫出一股騷熱的味道,顯然這婦人已然嚇的失了禁。
楊立才皺著眉頭聳了聳鼻子,攏在袖子里的右手動了動,約莫是想拿出帕子捂一捂,不過當著孫紹宗的面,終究還是忍住了頂頭上司都安之若素,做下屬的那敢惺惺作態?
不過他還是忍不住提議道:“大人,要不堵上這女人的嘴?”
“不必,且讓她喊就是了。”
說話間,就聽外面鐵鏈嘩嘩作響,緊接著一個精瘦的漢子,面目猙獰的闖了進來。
看到墻上掛著的三人,他立刻屈膝跪倒,以頭搶地道:“兒不孝,累的您二老受苦了!”
說罷,又挺直身子怒視孫紹宗道:“千戶大人,我徐昆十九歲就以武舉身份加入了北鎮撫司,十四年間風里來雨里去的,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眼下都沒弄明白青紅皂白,怎就牽連到了我父母頭上?!”
這廝原是個瞇縫眼,此時卻瞪的溜圓,說話時胸膛似山巒起伏,身后倒負雙手的鐵鏈,更是一陣陣嘩啦啦作響,顯然已是怒到了極處。
單從表情看,倒不像是心有愧疚的樣子。
不過也不能排除他擁有影帝級的演技畢竟他要是奸細的話,眼下就真是在用生命在表演了。
“你怎知沒有弄清楚?”
孫紹宗云淡風輕的反問了一句,隨即又冷笑道:“經查,巳時末接近上午十一點有人隔墻丟了張紙條,向里面的賊人通風報信,當時有機會接近鯉躍局后院,只有你和臧亮二人。”
說到這里,他稍稍伏低了身子,目光灼灼的盯著徐昆,一字一句的道:“而就在剛剛,臧亮已經證明了自己的清白!”
徐昆一聽這話,當下臉上就跟開了雜貨鋪似的,做了十幾年的龍禁衛,他太清楚成為‘唯一一個不能自證清白’的人,究竟意味著什么了!
“不……這不可能!”
隨即他七分慌亂三分狂怒的嘶吼道:“老子一直在江南追隨鎮撫大人,又怎么可能同白蓮教有什么牽扯?!”
“這么說來。”
孫紹宗依舊是死死的盯著他,反問道:“在背后指使你的,并不是白蓮教?”
“我……”
徐昆頓時語塞,茫然了一瞬間,又怒道:“根本沒人指使我,我徐昆也沒有做過對不起鎮撫大人,對不起北鎮撫司的事!”
從面部細微表情來看,依舊是看不出有任何破綻,尤其是那一瞬間的茫然,即便是早有準備,怕也難以表現的如此自然。
如此看來,那臧亮的嫌疑怕是……
雖說多少也算有些進展,可孫紹宗卻委實高興不起來,心下嘆息著站直了身子,沖一旁的楊立才使了個眼色。
楊立才立刻帶人上前,將徐昆的家人都解脫下來。
同時負責押送徐昆的小校,也忙上前將他身上的鎖鏈打開。
這忽然的轉變,讓徐昆徹底懵了,下意識的揉著腕子上的淤青,遲疑道:“大人這是……”
“其實臧亮也還沒能洗脫嫌疑,你若是想自證清白,就配合本官演一場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