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名穿越者——雖說已經被腐化的差不多了,但對于古代動輒致人傷殘的嚴酷刑罰,孫紹宗心下還是頗有些抵觸的。
所以孫紹宗過往查案時,在掌握切實證據之前,幾乎很少對犯人用刑,個別的幾個特例,也多是因為咆哮公堂所致。
陸輝大約就是有鑒于此,生他宗會因為婦人之仁壞了大事,于是特地趕在收網之前,送來了一份西北叛亂的官方檔案。
上面詳實地記錄了廣德三十一年的冬天,白蓮教叛軍種種瘋狂之舉,以及由此而導致的后續影響。
當時白蓮教叛軍,已經從夏秋之際的勢如破竹,轉變成了全面潰敗,幾乎每一天都有府縣被官軍光復,香主、舵主兵敗身亡的消息,傳回白蓮教的老巢平涼府。
在這一日三驚的絕望氛圍之下,白蓮教高層對于叛軍掌控力,漸漸降低到了無限趨近于零的程度。
混亂由此而始。
從十月十九開始,到十二月初七平涼城被光復為止,短短一個半月的功夫,平涼府的總人口銳減了三成有余,府城之中更是十室九空!
平涼府光復之后,城中清理出的骸骨,連亂墳崗都堆積不下,只得建萬人坑以儲之。
次年秋,死于難產的女子暴增為往年的十四倍。
七八月間,平涼城左近棄嬰盈野,有流民私以為食,竟至髀肉復生。
朝不保夕的流民,竟然吃棄嬰吃的腿上生出了贅肉!
即便是孫紹宗這樣見慣了各種兇案的人,打量著檔案中那幾行小字,也不禁徹骨生寒。
更別提那檔案里除了冰冷的數據之外,還詳細的記錄了許多駭人聽聞的慘事。
譬如十一月中旬,白蓮教青木堂主周某,因右目中箭失明,飽受瘡毒之苦,故而專以人目為食,每日啖睛十數枚,并自詡為夏侯元讓轉世。
再譬如十一月底,白蓮教左軍司馬程某,當街架起一口大鍋,強令劫掠來的縣吏妻兒,于鍋中逆亂人倫,若有不從,則命人起火煮之,以肉糜宴客,名曰母子連心湯。
又譬如十二月初,白蓮教中軍都護蘇某……
觀其種種,難怪古人會有‘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之說。
當然,即便看了那檔案深有感觸,也并不代表孫紹宗就要有樣學樣,硬往殘暴里整——大多數情況下,針對精神層面的小手段,往往比血肉模糊的酷刑,更容易攻破心理防線。
書歸正傳。
卻說孫紹丟下那份黑材料,匆匆趕到了后巷的三進宅院里。
這里原是上次行動時,臨時布置的落腳點,因這次仍是在清虛觀附近,所以就重新利用了起來。
孫紹宗進去的時候,見三個龍禁衛的便衣,正扮做小廝在哪里掃灑,便喊過一人附耳交代了幾句,等那人領命去了,他這才繼續往內院趕去。
“千戶大人。”
剛跨過二道門,楊立才已經聞訊迎了出來,躬身道:“不出您所料,果然又是兩個嘴硬的,卑職連哄帶嚇的問了許久,一句有用的都沒有。”
這白蓮教雖說造反的本事不咋地,洗腦的手段卻十分了得,被派駐到京城執行潛伏任務的,又都是狂信徒中的翹楚,想要撬開他們的嘴巴,恐怕絕非易事。
好在孫紹宗早有定計,因而也不答話,只將下巴輕輕一揚,示意楊立才前面引路。
那吳掌柜倒還罷了,依舊是那身青衣小帽的裝扮。
可他的娘子許氏,卻已經被剝了個精光,渾身上下只余下件絳紅色的肚兜,勉強遮住兩點一線的春色。
而為了避免嚼舌自盡,許氏口中還被塞了特制的青銅口球,
那黝黑的鐵鏈、碧綠的銅球、白皙的皮肉、紅艷的肚兜,在搖曳不定的燈光照耀下,時而似濃墨重彩,時而如水墨丹青……
濃顯熟媚、淡呈哀婉!
原本不過是略有姿色的許氏,經這番擺布,愣是蒙上了一層別樣的魅惑。
這時楊立才在一旁悄聲解釋道:“卑職聽說這吳掌柜品日極寶愛她這娘子,就想著拿她這身子要挾試試,可惜那吳掌柜雖是怒不可遏,卻還是死咬著牙不肯開口。”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也或許是卑職沒敢把事情做絕,或許真到了劍及履及的時候……”
沒等楊立才把話說完,孫紹宗已然邁步走了進去——就算再怎么墮落,他也還沒LOW到要用‘夫目前犯’逼供的地步。
不過作為國家特務機關的一員,楊立才這等不擇手段的做法,也稱不上是有什么錯處,因此孫紹宗雖然不屑去聽,卻也并沒有要責怪他的意思。
進到屋里之后,孫紹宗的目光,先是在許氏的肚兜上打了個轉,盯著上面那麒麟送子圖的刺繡,心下暗自琢磨著,要不要在‘孩子’上打打主意。
比如說像太子府那次一樣,炮制出許氏懷孕的假象,用‘未來的希望’擊潰他們此時決死的意志。
不過轉念一想,這吳掌柜夫婦雖然不是大夫,可經營了這么多年的藥鋪,對醫學常識肯定比常人要精通,萬一被看出破綻來,反而會激發更強烈的心里抵抗情緒,以至于影響后續的審問。
所以這法子,很快就又被他拋諸腦后了。
正盯著不正經的地方,想些極為正經的事情,那許氏忽然劇烈的掙扎起來,口中含糊不清的罵道:“狗賊,有什么能耐盡管使出來就是,姑奶奶但凡皺一皺眉頭,就枉為圣教弟子!”
孫紹宗從那亂顫的麒麟送子圖上收回了目光,正待與她搭話,好趁機摸一摸底,那吳掌柜卻搶著提醒道:“娘子,今日你我夫妻有死而已,莫與這狗賊多做理論,仔細被他聞出什么味兒來,害了教中的袍澤!”
這吳掌柜倒真是機警的很。
卻說孫紹宗吃這幾句罵,倒沒覺得有什么打緊。
可旁邊幾個龍禁衛小校卻不干了,抄鞭子的抄鞭子、拿烙鐵的拿烙鐵、七嘴八舌的呵斥著:“大膽反賊,在我家千戶大人面前安敢放肆!”
許氏不屑的嗤鼻一聲,那吳掌柜更是默然以對,顯然都打定主意不再開口。
“唉。”
孫紹宗見狀無奈的嘆了口氣:“原是想和和氣氣的把差事辦妥,可兩位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倒是讓孫某有些為難了。”
“大人,用刑吧。”
楊立才適時的上前搬起了白臉,舉起手來往空中虛劈了一記,冷笑道:“有道是‘人心似鐵、官法如爐’,三木之下不怕他們不吐露實情!”
說著,又往西墻根一指,道:“您瞧,刑具我都讓人帶過來了。”
他這一指,立刻有人將燈籠照了過去,卻見那西墻根擺了個三層的木架子,上面放滿了各種古怪的刑具。
孫紹宗湊趣的走到近前,拿起一個硬毛馬刷,奇道:“這是什么刑具?”
“大人您瞧。”
楊立才忙把旁邊的細嘴兒銅壺拎了起來,笑道:“這兩個是一式的,先用開水往皮肉上潑,然后再用刷子使勁搓,直到搓出骨頭來才算作罷——慎刑司里管這叫‘洗白’。”
這名字倒是有點意思。
孫紹宗放下那硬毛刷,又小心的拿起個內外都是尖刺的鐵環,還不等開口發問,楊立才便搶著解說道:“這玩意兒叫做‘熬人’,只消套在脖子上,受再重的刑也暈不過去。”
“這是‘藕斷絲連’,比那夾棍可狠多了!”
“這叫‘碎催’,用它刮下來的肉,直接能當餃子餡兒使。”
“這東西用在鼻子上……”
“男女通用……”
一連講解了七八件,孫紹宗才停住了腳步,鷹鷲也似的眸子,在那些刑具和吳掌柜夫婦身上來回打轉。
楊立才見狀,忙又裝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摩拳擦掌道:“大人,您看咱們先拿哪件,給這對狗男女嘗嘗鮮?”
說著,還亢奮的抿了抿舌頭。
這番表演唱作俱佳,又是以架子上那些瘆人的刑具為背景,莫說是旁人,就連一旁打著燈籠的龍禁衛,都不禁為之汗毛倒豎。
然而吳掌柜和許氏,卻連瞧一眼的性質也沒有,彼此含情脈脈凝望著對方,仿佛已經置身于另外一個次元。
雖說這并不意味著,他們就真能扛過所有的酷刑,可這份從容淡定,還是不得不讓人感嘆——這被信仰武裝起來的人就是不一樣,哪怕他們信奉的是一個邪教。
孫紹宗默然半晌,見夫婦兩個仍是旁若無人,這才緩緩搖了搖頭:“哪一件也用不著。”
楊立才聞言一愣,脫口問道“那大人您的意思是?”
這次卻不是裝的,而是當真有些不明所以。
就聽孫紹宗淡然一笑:“其實本官最近正在研究,人在受傷不重的情況下,要流出多少血才會死掉,可巧就遇見兩位不惜命的,還正好是一男一女。”
說著,他咧開大嘴露出滿口的白牙,吩咐道:“來人啊,把他們給我押到后廚地窖里去。”
左右幾個龍禁衛齊聲應了,上前將吳掌柜夫婦從墻上‘摘’了下來,卻并沒有去掉他們身上的鐵索,反而順勢將他們束縛成一條人棍,又用銅條將那口球堵死,這才搬箱子似的抬了出去。
等一行人趁著夜色到了地窖,就見之前得了孫紹宗吩咐的便衣,正領著同僚往兩個木樁上培土呢。
眼見長官到了,幾人忙都撇下手里的鐵鍬上前見禮。
孫紹宗唯一頷首,過去推了推那兩根木樁,見固定的十分牢靠,便又命人把吳掌柜夫婦,背對著綁了上去。
而那負責埋放木樁的便衣,也不知從那里弄來個碩大的銅盆,放在了兩人中間的空地上。
“這個測試,其實挺簡單的。”
孫紹宗一本正經的道:“待會兒我會在你們手腕上割一道口子,讓血慢慢滴到銅盆里,每隔一刻鐘就會有人進來觀察情況,屆時你們若有心棄暗投明,不妨鬧出些動靜來。”
“若當真視死如歸,倒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就當是幫本官解惑了——左右我的人還在藥鋪里候著,早晚能引得你們的同黨上鉤。”
說話間,又有人上前,將吳掌柜和許氏的右臂單獨拆分出來,用幾條繩索死死固定在了銅盆上方。
孫紹宗向楊立才討了柄匕首,上前在兩人的手腕上各劃了一刀,又慢條斯理的摸出了懷表,打量著上面的刻度道:“眼下是戌時三刻七點四十五,子時前后大概就能見分曉,兩位且在這里好好享受吧。”
說著,順手將那懷表放在了旁邊的酒壇子上,然后招呼著眾人一股腦都退了出去。
眼瞅著那地窖的蓋子落下,隔絕了最后一絲光亮,楊立才終于忍不住上前道:“大人,您這法子,卑職怎么有些看不懂啊?那兩刀只割開個小小的口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會死人的樣子。”
“廢話。”
孫紹宗翻了個白眼,笑罵道:“這好不容易才抓回來,真要是把人弄死了,咱們怎么跟鎮撫大人交代?”
“那您這么做……”
“那梁上還掛著個罐子呢。”
孫紹宗笑道:“我方才故意把匕首丟在地窖里了,一會兒派人下去拿時,悄悄將那罐子倒吊起來,里面的水就會從縫隙里滴落,造成血流不止的假象。”
“試想一下,若是你被綁在地窖里,聽著自己和妻子的血液不斷滴落在銅盆里,心下會是何等的煎熬?”
“尤其人這種東西,越是在黑暗寂靜的環境里,就越是容易胡思亂想——而這心眼一活動起來,離‘貪生怕死’也就不遠了。”
“屆時咱們再因勢利導一番,何愁他們不肯吐露實情?”
楊立才聽到這里,忍不住搖頭贊嘆道:“大人的手段當真是令卑職嘆為觀止,他們夫婦栽在您手上,當真是一點兒都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