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投機、郁金香泡沫、擊鼓傳花……
孫紹宗腦袋里轉著這些詞兒,靠在三樓陽臺的欄桿上,一臉的糾結。
這事兒即便是人為操縱的,也該屬于‘經偵’的范疇,跟他擅長的刑事案件壓根不是一回事——而且大周朝的法律,貌似也沒有將這種金融投機行為的列為違法活動。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眼下尚處于人治與法治相結合的階段,如果朝廷認為有礙社稷,即便是法無禁止之事,也照應能特案特辦。
可孫紹宗最擔心的,還是這事兒并無幕后黑手,純屬大眾自發進行的投機行為,若真是這樣,那些舍了老本傾家蕩產的人,可就不知該找誰賠償損失了。
好在這玩意兒也是剛剛興起,應該還不至于像十七世紀的荷蘭‘郁金香事件’,搞到成千上萬人破產,整個國家都因此陷入危機。
“二哥。”
正在陽臺上操著紫禁城的心,就見馮紫英端著只酒杯尋了過來,道:“既然不過是誤會一場,你又親自去榮國府里解釋過了,還有什么好擔心的?”
頓了頓,他又正色道:“再說若是璉二哥不依不饒的,兄弟們也絕不會袖手旁觀!”
感情馮紫英見孫紹宗一臉‘憂郁’的樣子,還以為他是在憂心方才和寧榮二府的沖突呢,故而開口寬慰。
“賈璉又代表不了整個榮國府,我擔心他干嘛?”孫紹宗無語的翻了個白眼:“我其實是在琢磨一樁公案,最近風行的那什么‘陶朱金貝’,實在是……算了,跟你說這個有什么用?你不在樓下喝酒,怎得獨自找過來了?”
馮紫英聽說是什么公案,便也懶得追問,只將酒杯一舉,道:“蔣玉菡剛唱完半場,到屋里給兄弟們敬酒,方才專門問起了哥哥,我便一路尋了過來。”
聽了這話,孫紹宗才發現自己來去匆匆的,竟差點忘了,今兒是來聽蔣玉菡唱戲的。
于是他忙同馮紫英一起下了樓,尋蔣玉菡賠了幾句不是。
蔣玉菡也是個眉眼通透的,自然不會怪罪什么,只是極力挽留,讓他千萬別再錯過下午的高潮劇情。
話說整個《孫公案》的劇本,也只截取了孫紹宗破獲的三個案子。
上半部的劇情以‘秋闈墜樓案’開局,至‘木匠分尸案’收尾。
下半部講的,則是孫紹宗智破‘天狗案’,并因此得到廣德帝召見,御賜斗牛服的故事。
整個劇本的戲劇性、沖突性、懸疑性都安排的很是妥當,最后御賜斗牛服的情節,更是時下最流行的大圓滿結局。
孫紹宗唯一擔心,就是蔣玉菡把自己給演娘了,畢竟昆腔本就以‘華麗婉轉、表演細膩’著稱,再加上蔣玉菡那比女人還女人的磁性嗓音……
不過看完了下半部的故事,孫紹宗便曉得自己是多慮了,蔣玉菡能名震京城梨園,當真不是蓋的!
原本酷愛蘭花指一人,到了戲臺上竟是英姿勃發、凝重沉穩,那嗓音也是清脆嘹亮,除了身形略單薄些,瞧著竟比孫紹宗本人,還要多出幾分英雄氣概。
因這效果完全超出孫紹宗的想象,等到曲終人散的時候,孫紹宗還特地拉著蔣玉菡喝了幾杯,也算是感謝他沒把自己給‘糟踐’了。
酒酣人散。
孫紹宗離了望江樓,帶著幾分酒意踩著夕陽余暉,信馬由韁的回到了家中。
剛一進門,便見趙仲基湊了上來,躬身稟報道:“二爺,那尤家母女按照您的囑托,已經安置在外城的別院了;至于那張華,果然有寧國府的人找上門,要買他誣告二爺仗勢強奪人婦!”
“銀子和寧國府的家仆,都已經扣在咱們府里了,您看該如何處置?”
卻原來早在上午起了沖突之后,孫紹宗就曉得賈珍等人絕不會就此罷休,故而立刻派人回家傳信,讓趙仲基點齊人手,一面將尤家母女轉移到安全處,一面在張華家中設下埋伏。
如今聽說寧國府的人,果然找到了張華家中,孫紹宗便不屑道:“果然是老狗編不出新把戲——讓寧國府那人留下一份供狀,然后扒光了送回去便是。”
“那張華呢?”
趙仲基瞧瞧左右無人,做了個殺雞抹脖子的動作,陰森森的道:“這人留下來,早晚是個禍害,不如……”
“不如個屁!”
孫紹宗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二爺我如今掌管著一府刑名,你讓我知法犯法?!”
頓了頓,他又吩咐道:“明兒拿我的帖子,送張華去相親大會掛個名兒,告訴他三天之內必須訂下婚事,否則后果自負!”
趙仲基一聽這話,暗道果然還是二爺手腕高明!
那相親大會已經舉辦了好幾日,相貌人品還算過得去的女子,早已經被人挑走了,剩下的基本都是些歪瓜裂棗——再加上必須在三天內訂婚,怕是只有那些又殘又丑的可供張華選擇。
而一旦訂下新的親事,張華再想找后賬,也便出師無名了。
交代完這事兒,孫紹宗正待回后院,忽又想起‘陶朱金貝’的事情,忙吩咐趙仲基在府里進行一番排查,如果有家仆已經上了這惡當,便讓其趁著泡沫尚未被戳破,趕緊清倉止損了事。
等到趙仲基應下,孫紹宗這才施施然回了后院。
這次他卻沒先去騷擾兒子,而是直奔堂屋里間,往阮蓉床頭一坐,關切的問:“怎么樣,那風寒可好些了?”
原本說好了,要帶她與香菱一起去望江樓看戲的,誰知阮蓉昨兒晚上忽然發起燒來,又是請醫生又是熬藥的,直折騰到后半夜體溫才算降了下去,看戲的事兒自然也便泡湯了。
阮蓉此時正倚在床頭,比對針線婆子新縫制的鞋樣兒,見孫紹宗過來探問,便把鞋樣往簸箕里一丟,搖頭道:“我不過就是偶感風寒罷了,如今吃了幾服藥,早好了大半。”
說著,又笑道:“方才我還和石榴說起,明兒便去望江樓看戲呢。”
孫紹宗卻是不容置疑的道:“明兒就算了,還是過兩日再說吧,反正一共要唱五天呢——話說蔣玉菡這戲排演的哈真不錯,聽人說與一般的昆腔大相徑庭,已經算是另開一派的格局了。”
“老爺既然不許我去,偏還說的這般誘人!”
阮蓉白了孫紹宗一眼,忽然話鋒一轉,嬉笑道:“我聽說,寧榮二府的公子哥兒,今兒為了那尤二姐跟老爺沖突起來了,卻不知究竟是什么樣的美人兒,竟有這許多人惦記著——老爺也不說把人帶回來,好讓奴家跟著開開眼界。”
前幾日還口口聲聲說是不在乎呢,這一聽說尤二姐被人追捧,言語間便開始泛酸了。
孫紹宗心下無語的腹誹著,面上卻是大咧咧的道:“這還不簡單,改日我把她牽了來,讓你好生瞧瞧牙口!”
‘瞧牙口’說的都是牛馬牲畜。
雖心里明白,孫紹宗這是故意逗自己開心,阮蓉還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掩著嘴道:“好好一個美人兒,到了老爺嘴里卻怎得跟頭牲口似的?”
孫紹宗毫不猶豫的道:“是那她當人用,還是當牲口使喚,不全在你一句話嘛。”
眼見阮蓉愈發笑的歡暢,那半掩的薄衫都松脫了些,露出一抹耀眼的白皙來。
孫紹宗便忍不住起了興致,伸手攥住她那兩只皓腕,嘴里嘿嘿笑道:“總吃藥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不如我用些別的手段,助娘子發一發汗如何?”
阮蓉一瞧孫紹宗那嘴臉,如何還不曉得他是動了‘小鳥醫人’的念頭。
當即面上便生出些紅暈來,卻將孫紹宗兩只爪子撥開,嬌嗔道:“老爺莫要胡來,若是妾身害的你染上了風寒,過兩日怎好去迎那美人兒回府?”
兩人推推搡搡好一陣,孫紹宗終究也沒能得逞,阮蓉又吩咐石榴把飯菜送到里書房里,他便也只好夾著尾巴去了。
卻說孫紹宗到了書房,先獨自填飽了肚子,眼見天色也不早了,便反鎖好院門與房門,穿窗越墻輕車熟路的,摸到了那正院當中。
他趴在墻頭‘布谷、布谷’的叫了兩聲,繡橘聽見了忙出來相迎。
確認里面沒有外人在,孫紹宗便翻墻進去,大搖大擺的進了堂屋,便見賈迎春心事重重的上前福了一福,怯聲道:“聽說我那哥哥,今日犯渾沖撞了二爺?”
早猜到她聽了這消息,心下肯定會忐忑不安,所以孫紹宗才要趁夜前來,好生寬慰她幾句。
“他是他、你是你,即便他沖撞了我,你也不必這般提心吊膽的。”
孫紹宗說著,順勢在她胸前掏了一把,嘿笑道:“再說了,我這身子骨你是最清楚不過了,也是他能‘沖撞’動的?”
雖說此‘沖撞’非彼‘沖撞’,但聽孫紹宗這般說,賈迎春還是案暗自松了一口氣,有心再替兩家分說分說,讓孫紹宗不要記恨自家哥哥。
只是話到了嘴邊兒,她又怕會惹惱了孫紹宗,于是千言萬語便只化作了一句:“二爺晚上,可要……可要在這里過夜?”
孫紹宗也不答話,只將雙臂平伸開來。
賈迎春便忙喜滋滋上前,替他將那外套除去,又手挽著手到了里間,點起紅燭、散落鸞帳、舍了那一身的嬌憨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