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
在刑部召集并主持的‘神仙散專項整改’會議,在各部門受邀官員的通力配合下,于刑部大堂順利召開。
首先進行的會議環節,自然是對廣德的歌功頌德。
大約是因為通政司的人在場,所以這一環節中,各衙門的代表都顯得極為踴躍,擺出各種跪舔姿勢,幾乎都要把那馬屁舔腫了。
不過孫邵宗敏銳的發現,通政司派來的書記官,從頭到尾就只沾過一次墨,顯然是在裝模作樣,并未將這些歌功頌德記錄在案——作為官媒的從業人員,這廝的思想覺悟有點低啊!
等到歌功頌德完畢,終于到了扯皮……啊呸,是討論正題的時間。
制作神仙散的方子,如今已經傳的到處都是,要想從源頭根治,除非把幾味常見的藥材都列為違禁品——但這一選項,遭到了太醫署的強烈反對,所以還沒等開始討論可行性,就已經胎死腹中了。
既然源頭無法掐斷,自然只能從吸食人群上想辦法進行防治。
然而在具體的防治方針和職責分配上,刑部左侍郎許良和孫紹宗‘親切交流’了許久,也未能達成統一意見。
最初是許良擺出了上級領導的嘴臉,想強行把這事兒推諉到刑名司頭上,屆時刑部只負擔督導監察之責——說白了,就是典型的要功勞不要麻煩。
在幾次申辯無效之后,孫紹宗只得拿出了兩份‘呈請書’,將這廝懟了回去。
作為前刑警隊長,對毒品的危害性他自然是心知肚明,因此今年正月神仙散初露猙獰之后,孫紹宗便曾先后兩次上書刑部,要求將‘神仙散’列為禁藥,并明令禁止買賣交易。
不過這兩份呈請書,都被刑部中層赤果果的無視了,甚至有人就此得出了,孫紹宗意圖反攻倒算,迫害文人雅士的推論。
畢竟這神仙散,最初就是在文會上流行開來的,而且還真有人磕嗨了,噴出過幾首不錯的詩詞——能讓文思泉涌的好東西,區區一介武夫也配質疑?
如今形勢隨著廣德帝的旨意而扭轉,這兩份被駁回的呈請書,自然就成了孫紹宗討價還價的牌面。
當然,如果不是許良太過強勢,非要搞什么以勢壓人,他也未必會打出這兩張牌——畢竟刑部也算是刑名司的雙重主管部門之一,誰沒事兒樂意跟上級對著干?
這兩張牌一打出來,場面頓時就尷尬了。
沒出事兒的時候,下面重視上面漠視;眼下出了紕漏,卻又要求下面身先士卒背黑鍋……
若是在別的地方,下面人還真沒處說理去,但在天子腳下這么搞,就明顯不合適了——尤其孫紹宗如今聲勢正盛,即便是在刑部內部,也有相當一部分技術官員對其推崇備至,真要鬧將起來,許良未必能占得了什么便宜。
不過場面尷尬歸尷尬,皇帝交代下來的事情總得解決。
于是雙方經過一番‘熱切而友好’的交流,終于取得了如下共識:
這個鍋,果然還是該拉著禮部一起背!
學富五車的士子們聚眾吸毒,還搞到當街裸奔的地步,這難道不是禮教出了問題?!
再說要懲治秀才舉人,也當真離不開禮部的支持——按規矩,除非是犯下刑事重罪,否則都必須先革去他們的功名,地方官府才能進行判決。
而京城的學政,向來都是由禮部官員兼任。
于是乎,原定于一天內結束的會議,就拖延到了第二天下午。
這期間的唇槍舌戰且不論,在固定的歌功頌德環節里,孫紹宗又敏銳的發現,只要一到禮部侍郎張秋發言時,通政司的書記官便奮筆如飛。
看來不是人家思想覺悟不夠,而是昨天與會的官員水平太差,拍馬屁沒能拍出高度和廣度。
書不贅言。
等帶著厚厚一疊會議紀要,返回自家府邸的時候,又已是月朗星稀。
孫紹宗按慣例在院子里,用燈籠驅散了身上的‘邪祟’,這才悄默聲的進了里間,誰知進去一瞧,那床上竟是并肩躺著兩人——再細看,原來是香菱也在床上。
“噓小聲點兒,莫吵醒了她。”
阮蓉倒還沒睡踏實,聽到些微的動靜,便抬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孫紹宗躡手躡腳的湊到床頭,看看香菱眼角尤帶淚痕,不由皺眉道:“怎么了這是?咱家這深宅內院的,難道還有人敢欺負她不成!”
“老爺想到哪兒去了。”
阮蓉白了他一眼,順勢將那雪白的臂膀往前伸了伸,孫紹宗立刻心領神會,上前將她輕輕拉起,又在背后墊上了枕頭和褥子。
然后他自己也六九式的靠在床尾,用被子掩住雙腿,這才聽阮蓉繼續道:“今兒見了面才曉得,三少爺家的長子竟是個兔兒嘴——香菱回來就犯起了嘀咕,方才我哄了好一會兒才睡下。”
兔兒嘴?
孫承業的兒子竟然是先天性唇裂?!
孫紹宗聞言也不由吃了一驚,這事兒他可從來沒聽人提起過,
隨即他忙又追問道:“大嫂應對的如何?沒出什么紕漏吧?”
若沒有這檔子意外,他倒不擔心賈迎春應對失措,但現在嘛……
“一開始有些慌了手腳。”
阮蓉搖頭道:“不過大太太到底是個心善的,我幫著打了幾句圓場,她便趁著送禮物的當口,把那孩子圈在身邊好生憐惜了一番——瞧三少奶奶的意思,倒是挺感激的。”
“那就好。”
孫紹宗松了一口氣,心里卻實在輕松不起來。
如果是在后世,先天性唇裂還可以通過手術修補,眼下卻是一輩子都要背負的‘烙印’,尤其還是在最顯眼的五官上。
而科舉有一條基本要求就是‘五官端正’,雖說用不著多么英俊帥氣,但類似兔兒唇這種形象,肯定是被排除在外的。
在以詩書傳家自居的金陵孫氏,只這一條就足夠讓人扼腕嘆息了。
如今想來,孫承業想要搬到京城住,恐怕也有這孩子的原因——甭管是出于善意還是惡意的關注,對孫承業夫婦來說都是一種沉重的負擔。
想到這里,孫紹宗便囑咐道:“明兒一早,記得把那禮物給我準備好——對了,再添一把小匕首,就是大哥給毅兒留著,準備抓周時用的那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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