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原告被告帶上堂來。”
“威武!”
隨著兩下里整齊的敲擊聲,負責看守王皮匠的張衙役,便領著王皮匠、李氏到了大堂之上。
等這男女二人當堂跪好之后,孫紹宗便將驚堂木往桌上一拍,肅然道:“李氏,你適才托衙役言說另有下情回稟,如今本官已然升堂問案,你還不趕快將那下情一一道來!”
“我……”
雖說之前在王皮匠家中,李氏就機警下了決定,可這路上被風一吹,她心下卻又生出些忐忑來,總覺得這事兒不是那么踏實。
孫紹宗見狀,立刻又拍響了驚堂木,呵斥道:“你這婦人既然申請提前升堂,如今卻又為何吞吞吐吐的?”
旁邊張衙役也忙催促道:“老爺問你呢,趕緊回話啊!”
跟著,又壓低聲音提醒道:“老爺面前,可萬不敢提什么‘借尸還魂’的,否則老爺若傳了那孩子過堂,就他老人家這神目如電的,還不一眼便瞪它個魂飛魄散?!”
這話明著是替李氏著想,實際上卻是怕李氏把真相吐露出來。
若是真是道出‘實情’,按慣例孫紹宗自然要將‘借尸還魂’一說追查清楚,那這出戲如何還能繼續往下演?
卻說李氏也早聽說這孫大人是星宿下凡、包公轉世,最是百邪不侵諸神退避,如今經張衙役這一提醒,心下凜然之余,倒把方才那忐忑給忘了。
于是她忙不迭的道:“回稟大人,民婦之前心懷怨憤,所以口不擇言胡說八道——其實那日王老實去我家,并非是什么偷情私通,而是要與民婦商量婚事!”
這事兒成了!
孫紹宗聞言心下長出了一口氣,面上卻故作狐疑道:“商量婚事?你這話可有證據?”
“有的、有的!”
一旁王皮匠搶著道:“二月底小人就曾托媒人上門說親,這事兒街坊們都曉得,大人只需派人一問便知!”
“李氏與小人早已情投意合,只是礙于她兒子反對,一直也拿不定主意,小人那晚去尋她,就是想催她盡快與我成親。”
“誰知她兒子忽然回來,見我在屋里,竟不由分說就撲上來廝打。”
“小人礙于李氏的情面并未還手,只一心想要逃回家去,那成想他在后面追著追著,竟自己跌死了!”
王皮匠說完便又是一個頭磕在地上,涕淚橫流的道:“小人所言句句是實,還請大人明斷啊!”
這臺詞功底實在是差了些,好在后面哭的情真意切,勉強挽回了些分數。
孫紹宗心下品評著,身子微微向前探了探,又沉聲問道:“李氏,方才王老實所言,可有不盡不實之處?”
“這……”
李氏猶疑的看了看王老實,最終還是點頭道:“并無不實之處,他那日的確是去尋民婦商量親事的。”
這一句話,將原本的‘私通’定性了‘求親’,整個案情便截然不同了!
若是私通,李氏兒子的行徑自然屬于捉奸;但若是求親,李氏兒子追打王皮匠的行徑,便失去了正當性,甚至還存在有違孝道的嫌疑。
“既是如此。”
孫紹宗面無表情的道:“孫師爺,讓他二人當堂畫押。”
旁邊陪審的位置上,立刻便閃出了孫承業,將方才記錄好的公文送到了二人面前,然后……三人便大眼瞪小眼起來。
最后還是孫紹宗實在看不過眼,這才無奈的提醒了一聲:“朱砂!”
孫承業這才恍然,忙不迭又回桌上取了朱砂來,這才讓李氏和王皮匠在供詞上摁了手印,等把那供狀呈送到孫紹宗面前時,他那臉上也紅的像是涂了朱砂一般。
這小子果然還是適應不了大場面啊!
孫紹宗心下無語,這時候卻也不好與他分說什么,便揮揮手示意他退回了陪審席,然后拿起驚堂木重重往桌上一摔。
“好個刁婦!”
就聽他冷笑道:“為泄一己私憤,之前過堂時竟敢在本官面前信口雌黃,實在是可惡至極!”
“似這般行徑本該重重治罪,但念在你也是喪子心切,本官只賞你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王皮匠。”
“小人在!”
“那李氏之子的死,雖不是你主動為之,但你畢竟是主要誘因之一,本官便罰你為其風光大葬,并領受杖刑四十,你可服氣?”
“服氣、小人心服口服!”
原本最輕也是流放兩千里,如今卻只需要挨四十板子,再替李氏的兒子發喪即可,王皮匠焉有不服之理?
眼見那李氏也默然不語,并無要抗辯的意思,孫紹宗便再次拍響了驚堂木,喝令道:“趙捕頭留下來監刑——退堂!”
“威武”
且不提李氏和王皮匠,如何在堂上受刑。
卻說孫紹宗領著孫承業回到后堂,眼見這侄兒額頭已經沁了一層細汗,瞧著不像是陪審,倒像是被審問了一場似的。
不覺便好笑道:“我只是讓你隨堂記錄罷了,又不用你出什么力氣,值當的這般緊張么?”
孫承業勉強一笑,用帕子擦去額頭的汗水,訕訕道:“小侄也不曉得為什么會這樣,當初在金陵時,雖也會緊張,卻遠不似這般失態。”
水土不服竟然還有這種效果?
見他這副樣子,孫紹宗也不好在責備什么,于是話鋒一轉,考校道:“你可知今日這案子能大事化小,最關鍵的原因是什么?”
這倒難不住孫承業,畢竟他三天前到任以來,便一直負責督辦此案,內中細節早就了然于胸。
于是立刻誠心實意的一拱手道:“自然全賴叔父想出這‘借尸還魂’的妙計,才免得那王皮匠家破人亡。”
誰知孫紹宗卻搖頭道:“你再仔細想想。”
竟然不對?
孫承業楞了一下,這才又試探著問:“莫不是那徐仵作的易容術?若非他巧手施為,把那孩子打扮成了李氏兒子的樣子,怕也難以……”
孫紹宗插口道:“我問的是這案子能大事化小的關鍵所在,而不是咱們用的手段。”
手段?
關鍵所在?
孫承業徹底蒙了,好半響都沒弄明白這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唉,光會讀書果然是不成的。”
孫紹宗嘆了口氣,這才將謎底點出:“這件案子能大事化小的關鍵,就在于那李氏的丈夫原本是外地人,在京城沒有宗族親戚——否則若是另有苦主出來喊冤,咱們這出戲豈不是唱砸了?”
說完,見孫承業恍然中又帶了些茫然,他便又解釋道:“我說些話,只是想讓你曉得,為官做事必須因地制宜,若是稀里糊涂的搞錯了對象,所謂的妙計就成了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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