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這般做,算不算是在助紂為虐?
這也是為了太太著想,否則就憑她那性子,如何能在這家里生存下去?
可是……
司棋正在門口接受良心的拷問,身后房門忽的左右一分,孫紹祖從里面雄赳赳的走了出來,給司棋使了個眼色,便朗聲道:“都特娘的給我出來一下!”
這些姨娘們,都以為是老爺太太鬧了矛盾,哪個不是在翹首以盼,等著瞧賈迎春的笑話?
故而甭管是在屋內,還是在屋外,都支著耳朵、斜著眼睛,探究著堂屋里的一舉一動。
故而聽到這吆喝聲,二十幾個姨娘便潮水似的涌了出來,一個個的秋波蕩漾媚眼亂飄,可惜回應她們的,卻是孫紹祖一聲厲喝:“都給老子收拾好包裹,哪來的滾回哪去!”
眾姨娘不由都是一愣,那機靈些的,便揣摩著肯定是夫妻倆又和好了,于是忙悄默聲的去收拾了行李;那心眼不活動的,卻是一時反應不過來,呆愣愣的望著孫紹祖。
孫紹祖隨手一巴掌,便將最前面的小妾抽了個跟頭,又厲聲喝道:“怎么?老子說的話,都不管用了是吧?!”
剩余的姨娘瞬間便也散了個干凈,將行李收拾妥當之后,便背著大包小包,逃荒也似的出了正院。
等這些人都跑的沒影了,孫紹祖便也大踏步到了門口,回身意味深長的瞟了司棋一眼,這才跨過門檻揚長而去。
司棋心中五味雜陳,那繡橘卻是瞧的莫名其妙,忙東廂里轉轉、西廂里看看,見院子里果然又只剩下了自己主仆三人,便疑惑的湊到了司棋跟前,奇道:“司棋姐,剛才那到底是怎得了?”
“你問我,我又問誰去?!”
司棋惱羞成怒的橫了她一眼,轉回身推門走了進去。
就見賈迎春正木然的坐在地上,目光仍舊望著孫紹祖方才坐過的椅子,瞳孔里卻是半點焦點也無。
“太太?”
“太太,您這是怎么了?”
司棋與繡橘忙上前將她扶到了秀墩上,又是撫胸又是捶背的,好一番忙活之后,迎春才像夢囈也似的應了一句:“放心,我……我沒事的。”
繡橘壓根不曉得究竟出了什么事,見她這般模樣,方才剛剛放下的小心肝,反倒又提到了嗓子眼,連問是不是又出了什么禍事。
司棋卻是心知肚明的緊,略一猶豫,想到自己已然把身子交給了孫紹祖,實在是沒有回頭路可選,于是便按照孫紹祖的吩咐,先呵斥了繡橘一聲:“莫要胡說八道!”
說著,她便又故作好奇的打探道:“太太方才都跟老爺說了些什么,怎得老爺一出去,就把那群狐貍精給打發走了。”
“老爺……”
賈迎春先是有些遲疑,隨后臉上飄起兩團酡紅,緊咬著銀牙,那一雙美目里卻又仿佛蒙了層迷霧,也瞧不出是喜是憂、是惱是怨。
繡橘看了,自是越發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但司棋冷眼旁觀,卻瞧出迎春心下怕是有些松動之意,于是忙趁熱打鐵的勸道:“甭管是怎么回事,方才那些狐貍精的猖狂勁兒,太太也是瞧見了的!”
“以后可千萬別再惱了老爺,否則被那些狐貍精爬到頭上,怕是非百般羞辱折磨咱們不可!”
“這大宅門里糟踐女人的路數,太太大該聽說過一些,真要到了那時,老爺方才說的難堪事兒,怕都還是輕的呢!”
聽到這里,賈迎春便激靈靈打了寒顫,那臉上的酡紅也褪了幾分,顯然是想到了什么駭人聽聞的事情。
繡橘雖然仍是不明所以,但聽她們兩人的對話,卻也猜出老爺方才當著司棋的面,怕是沒說什么好話。
又想起院里那些姨娘的放浪形骸、落井下石的樣子,她便也忙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連聲附和司棋的說辭,勸賈迎春千萬順著孫紹祖的意思,萬萬不敢再惱了他。
賈迎春又何嘗愿意惹孫紹祖不快?
但那件事情卻委實……
“可老爺……老爺他方才……”
賈迎春支吾著,卻終究不好意思將那等事說出口。
正左右為難間,便又聽司棋正色道:“太太,老爺可是提出了什么,讓你覺得為難的要求?”
這話卻是‘湊巧’碰在了迎春心上,她忙點了點頭,又露出滿面的苦惱迷茫之色。
司棋又問:“這要求,可是比讓您一輩子都被老爺隨意糟踐,還要讓那些下賤坯子百般欺辱,要更加難堪?”
這個……
那件荒唐事兒雖也難堪的緊,但與之相伴的,卻是一輩子順風順水的好日子——而且只要消息不走漏,于名聲其實也是無礙的。
而若是剛進門就失了寵,反被那些姨娘們踩在腳下羞辱,非但下半輩子痛苦不堪,還會被傳成街頭巷尾的笑談!
這般想著,賈迎春便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既是如此,還有什么好猶豫的?!”
司棋立刻跳了起來,風風火火的道:“我這就去尋老爺,就說太太您已經答應了!”
“司棋、司棋!”
迎春大驚失色,忙追上去拼命扯住了她的胳膊,哀求道:“你先別這樣,再讓我……再讓我好生想一想。”
“太太!”
司棋雖然乖乖站住了,嘴上卻質疑:“你哪次說要再想想,最后不是拖到無疾而終的?可問題是老爺那脾氣,如何會讓你一直拖下去?反正早晚也是要答應,還不如我現在就去幫你應下呢!”
頓了頓,她又冷笑道:“還是說,太太真打算任由那些狐貍精作踐糟蹋?一輩子窩窩囊囊的活著?!”
說話間,就覺得賈迎春手上的力道,漸漸的輕了幾分,于是司棋便不慌不忙的,把她那十根青蔥似的手指一一扯開,然后在迎春復雜的目光下,大踏步出了院門。
一個時辰后……
順天府前衙大堂。
孫紹宗將拿驚堂木重重一拍,肅然道:“綜上所述,少年何賓之死,皆系白、王兩家為了一尺之貪,糾眾私斗所致,如今他家中母寡弟幼、生計無依,你等于心何忍?!”
“故而本官判決如下,凡兩日前參與私斗者,每人罰交紋銀三兩,補與何賓家人——若無銀可繳者,改判服賤役兩載。”
“其舅白家,割西廂一間;疑兇王家,割讓東廂兩間——合計堂屋三間,交與何氏母子安身,并分攤將其改造成院落的一應開銷!”
“你等,可有異議?!”
說著,孫紹宗那一雙鷹鷲也似的眸子,便在堂下眾人臉上來回巡視著。
這明顯是各打五十大板的舉動,而白家更自認是苦主,如今竟也要付出一間屋子的代價,心下自然是不服氣。
只是……
那白家家主看看淚眼婆娑的親妹妹,再想想外甥也是為了自家出頭,才慘遭不幸的,這‘不同意’三個字到了嘴邊兒,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而其它人只是被罰銀三兩而已,還不至于傷筋動骨,自然是無可無不可。
“好!”
孫紹宗等了片刻,見并無人開口抗辯,便又肅然道:“既然你等并無異議,衛通判,讓他們當堂畫押!”
被他隨意指使,衛若蘭心下雖然不爽的緊,卻也不得不領命行事。
待堂下眾人一一畫押,孫紹宗又拿起驚堂木重重一摔:
“退堂!”
“威武!”
到了后堂,孫紹宗正待吩咐衛若蘭,把本案的卷宗整理歸檔,卻見趙仲基從外面走了進來,點頭哈腰的道:“二爺,老爺說晚上要開一席家宴,與您痛飲幾杯,讓您晚上記得早點回去。”
孫紹宗聞言,心下便‘咯噔’了一聲。
雖說昨晚便宜大哥已經打過預防針了,但他卻哪里想到,竟然會來的這么快?!
一時間那心臟便如擂鼓似的狂跳不止,彷徨、忐忑、糾結、抗拒——卻又隱隱生出那么一丁點不該有的‘期待’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