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眼瞅著茗煙捂著脖子,在地上翻來滾去的慘嚎,卻難以阻止那鮮血狂涌而出。
林黛玉只嚇的小臉煞白,渾身更是軟的如同沒了骨頭似的,手上那小巧的花鋤也像是有千斤之重,難以把持!
但她仍是死死攥著鋤頭不放,警惕的著茗煙,以防他再跳起來傷害寶玉。
不過這番擔心,明顯是多余的。
因為方才林黛玉慌亂之下,準頭略偏了些,并未鋤中茗煙的后頸,而是貼著脖子,在左側豁開了個血肉模糊的口子——同時,也順帶切斷了茗煙的頸動脈!
于是林黛玉便眼睜睜瞧著,茗煙從哀嚎滾動到四肢抽搐,最后漸漸的沒了聲息。
他……
死了?
茗煙被自己殺掉了?!
林黛玉只覺得腦海中一片空白,畢竟再怎么早慧,她也只是十三歲的小女孩罷了。
便在此時,一只同樣顫抖的手抓在了花鋤上,不由分說的將那花鋤奪了過去。
“這……這狗才……”
就見賈寶玉拎著那花鋤,拼命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兩股戰戰的道:“竟……竟然想弒主,被……被我一鋤頭打死,也……也是活該……活該的緊!”
林黛玉何等聰明?
自然立時便猜到,他是不想自己背負上殺人的名聲——即便是為了救人而殺人,身為年輕女子這般做,仍舊有可能引來非議。
“寶哥哥……”
林黛玉淚眼婆娑的,正待說些什么,寶玉卻正色道:“你快喊了襲人去前面稟報,就說這犯下命案的刁奴方才意圖弒主,已經被我給殺掉了!”
見他說的不容置疑,林黛玉微微一咬櫻唇,便也只好轉身奔著怡紅院而去。
這一路惶惶,等到了怡紅院便覺心頭跳的厲害,勉勵跨過那半尺高的門檻,眼前忽然就是一黑,不由自主的癱坐在了臺階上。
“林姑娘?!”
一個模樣嬌俏的粗使丫鬟,正拎著水桶在院子里澆花,忽然見了這般情景,嚇的忙丟開水桶,奔到近前扶住了黛玉,緊張的關切道:“林姑娘?您這是怎得了?!”
林黛玉被她這一喚,才又勉強清醒了些,便反手捉住那丫鬟的手腕,顫聲問:“襲……襲人……”
“襲人姐姐出去了。”
那丫鬟倒是個伶俐的,只看黛玉這樣子,便忙道:“晴雯姐姐也恰好不在家,有什么事您便先交代給我吧——奴婢叫紅兒,管賬房的林管家就是我爹。”
既然襲人、晴雯都不在,林黛玉也只好將方才賈寶玉所言,與這小丫頭交代了一遍。
這紅兒聽了雖也唬的變了顏色,行事倒沒亂了方寸,小心勸道:“林姑娘,那茗煙既然已經死了,倒也不差這一會兒半刻的,我先扶您去屋里歇一歇,否則您要是有個好歹,奴婢可沒法兒跟寶二爺交代。”
說著,一邊把林黛玉往堂屋里攙扶,一邊揚聲招呼道:“快來人啊、快來人啊!”
“誰在大呼小叫?”
只嚷了兩聲,屋里便閃出了二等丫鬟秋紋,眼見林黛玉那副蔫蔫的樣子,也不由被唬了一跳。
她一邊忙也上前攙扶住,一邊就不分青紅皂白的呵斥道:“紅兒,你這是怎么搞的?!林姑娘有日子沒犯過病了,偏撞上你一回就成了這模樣!”
這紅兒原名林紅玉,因犯了賈寶玉的忌諱,才改以了紅兒相稱。
她既是個有根腳的,模樣又不比晴雯、襲人差上分毫,自然不甘心一直做個粗使丫鬟,于是平日里便顯得‘出頭’了些,總想著在寶玉面前掛個名號,也因此得罪了幾個大丫鬟。
此時聽得秋紋又拿自己做筏子,紅兒心下雖然惱怒非常,卻也知道眼下不是跟她爭執的時候,強忍著把林黛玉扶到窗前,便二話不說,撒丫子直往外跑。
“跑什么跑?你……你……這賣騷的小蹄子!”
秋紋不明所以,追著咒罵了幾聲,眼見紅兒一溜煙跑沒影了,便只好悻悻的回去伺候林黛玉。
卻說那紅兒出了怡紅院便發足狂奔,等到了前院已是香汗淋漓,便想摸出帕子簡單的擦拭一下,免得在主子面前失了印象。
誰知這一摸卻摸了個空,翻遍全身也沒找見手帕,只得用袖子內襯胡亂抹了幾把,這才又沿路打聽著,尋到了東客廳附近。
此時‘辨認真兇’的戲碼,還在持續進行當中,那客廳內外烏泱泱擠了能有四、五十人,皆是血氣方剛的少年郎。
眼見一個嬌俏的女子,面色潮紅噓噓帶喘的走來,那些少年人便難免有些騷動起來,一雙雙眼睛直在紅兒身前身后打轉。
要換個一般的小丫鬟,被這般盯著,怕是連走路都要拌蒜了。
但這紅兒倒是鎮定的緊,大大方方目不斜視的進了那客廳里,先恭謹向賈璉見了禮,正待詢問順天府的官差何在,卻一眼瞧見了賈璉身旁的孫紹宗。
想當初,她也曾遠遠的見過孫紹宗幾次,對他那魁梧雄壯的身形自然不會陌生。
于是紅兒忙又躬身稟報道:“孫大人,我們爺讓奴婢傳話,說那殺人越貨的茗煙方才妄圖弒主,已經被我們寶二爺給打殺了!”
“什么?!”
賈璉大驚失色的跳將起來,愕然道:“他……他又殺了茗煙?!”
之前賈寶玉借焦大之手殺了賴大,便已經讓人難以置信了,眼下他竟然還親手殺掉了自己的貼身小廝!
這……
這還是榮國府的寶貝疙瘩嗎?分明就是一殺人魔王啊!
孫紹宗雖然也有些詫異,賈寶玉竟然殺了茗煙,但他手底下的亡魂近百,自然不會像賈璉那般大驚小怪。
故而便起身問道:“敢問姑娘,寶兄弟如今人在何處?”
“大人喚奴婢紅兒便是。”
紅兒先趁機賣了個‘名兒’,然后才乖巧的答道:“我們爺眼下在省親別院東南角,沁芳閘橋旁的桃花林里!”
賈璉這時也緩過勁來了,忙吩咐道:“那你還不趕緊前面帶路!”
紅兒答應了一聲,便側著身子,引這兩人并仇云飛等人出了東客廳。
而那門外的小廝們,目送這一行人遠去之后,卻哄的一聲炸了窩,七嘴八舌的議論著,賈寶玉殺死茗煙一事,言語間對賈寶玉卻是又添了幾分敬畏。
且不提他們如何議論紛紛。
卻說紅兒引著眾人到了別院附近,就見一個吊著半邊肩膀的青年,正在別院大門外徘徊,眼見是她過來,便喜滋滋的將一塊帕子迎風招搖。
紅兒見了面色數變,五味雜陳的掙扎了半響,便視若無睹一般,領著眾人進到了別院之中。
那青年愣愣的目送她遠去,臉上的期許便都化作了種種無奈,落寞的在大門外游蕩著,卻又舍不得就此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