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簪纓世家!”
廣德帝將手中的秘折丟到一旁,微微翹起半邊嘴角,卻看不出是在惱怒還是嘲笑。
“可不是么,這賈家當初好歹也是八公之,如今卻是這般不成體統——前些日子刁奴欺主不說,這尼姑庵里又養出一窩小和尚來!”
此時敢搭腔的,自然非忠順王莫屬,他萎靡不振的坐在秀墩上,分明昨晚上也沒干什么好事兒的模樣。
就見他一邊打著哈氣一邊道:“要不是還有賢德妃、王子騰撐著,我看這榮寧二府怕是早從四王八公里除名了。”
他略略提起了些精神,又嘿嘿笑道:“不過陛下當初選擇賢德妃,來安撫那些功勛貴胄,不就是因為她娘家中看不中用么?”
說到這里,他起身阿諛的躬身道:“如今看來,陛下果真是法眼如炬啊!”
“你啊……”
廣德帝也是忍不住搖頭失笑,隨即又扯開了話題:“那孫家兄弟又如何?聽說前些時日,你剛替那孫紹祖保媒,定了賈恩侯的庶女。”
“哥哥雖說粗中有細,但也就那樣了。”
忠順王順勢上前,在御案上取了杯參茶,一邊毫無形象的吸溜著,一邊道:“弟弟倒真還有意思,明明是個猛將坯子,這一年多在順天府竟是四平八穩,屢破奇案不說,平日的差事上竟也沒多少紕漏,比那正牌子進士官兒,怕都要強出不少。”
“更重要的是他年紀尚輕,若是好好栽培一下,日后倒是個能大用的。”
“能不能大用,且先歷練上幾年再說吧。”
廣德帝微微搖頭,隨即卻又揚聲把戴權喊了進來,吩咐道:“傳朕的旨意,順天府治中劉崇善,年后遷任云南宣撫使;通判孫紹宗任內功績卓著,擢升治中;至于這刑名通判一職么……”
——分割線——
臘月二十八的升遷旨意,無疑又讓孫府在這大年根兒下又添了幾分喜意。
熱熱鬧鬧的過了大年,一晃眼便到了正月十五。
就在榮國府里張燈結彩,人人恭候賢德妃回家省親的時候,孫家兄弟的期待與焦灼,卻更勝過他們十倍不止。
阮蓉終于要生了!
產房里如何忙碌且不說,孫紹宗與便宜大哥守在院里,都緊張的滴溜溜亂轉,幾乎快腰把那地上的石板踩陷了,這才聽見里面傳來一陣嘹亮的哭聲。
“生了?!”
兩人忙堵到了門口,巴巴的伸長了脖子往里張望,也不管隔著那厚厚的棉布簾子,究竟能瞧見些什么。
“生了、生了!”
半響,一個穩婆喜氣洋洋的挑簾子出來,紅光滿面的道:“恭喜老爺,是位公子!”
“哈哈哈……是兒子、是兒子!咱老孫家終于有后了!”
孫紹祖登時便笑的合不攏嘴。
孫紹宗卻忙扯住那穩婆,追問道:“姨太太呢?可也平安?”
那穩婆忙道:“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啊老爺!”
孫紹宗這才松了一口氣,他倒不是很在乎是男是女,只要母子平安就已經足夠了——當然,考慮到阮蓉之前的忐忑,以及便宜大哥的期許,生個兒子無疑才是皆大歡喜的最好結果。
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他便又問道:“什么時候方便讓我們進去,看一看孩子?”
“現在就成,小公子已經抱到了外間……”
那穩婆一句話沒說完,便被孫紹祖拱了個四腳朝天,然后直接從她身上跨了過去。
雖然早就知道便宜大哥,想要孩子想的都快走火入魔了,但眼瞅著他這毛躁的舉動,孫紹宗還是忍不住有些無語。
“哎呦喂,我這老腰……”
那穩婆在地上吱哇亂叫,孫紹宗忙吩咐道:“把預備好的賞錢取來,地上這位穩婆的賞錢加倍!”
“謝老爺、謝老爺!老爺一定長命百歲、多子多孫!”
那穩婆立刻偃旗息鼓,順勢就要給孫紹宗磕頭謝恩。
孫紹宗卻哪耐煩跟她磨牙?
忙也貼邊兒鉆進了屋里。
一進門,就見奶媽抱著孩子,旁邊孫紹祖斜肩諂媚,兩只大手一會兒往前伸、一會兒往后縮的,一副想抱又不敢抱的樣子。
眼見孫紹宗進來,他便催命似的招手道:“快快快,快過來看看,這眉眼、這身量,一瞧就是咱們老孫家的種!”
等孫紹宗過去,還不等上眼打量,他又重重一巴掌拍在孫紹宗背上,哈哈大笑道:“我特娘就知道,你小子指定是個能生兒子的!哈哈哈……”
孫紹宗:“……”
無語半響,孫紹宗這才仔細打量起了襁褓中的嬰兒,論個頭,在剛出生的孩子里應該不算小的。
不過……
這孩子分明閉著眼睛,也不知便宜大哥到底是從哪兒瞧出‘眉眼’來的。
說實話,盡管是自己的頭一個孩子,可孫紹宗還真沒電視上演的那般激動莫名,只是看著那小東西抿著嘴兒,鼻翼一顫一顫的,心里便莫名的慰貼。
于是下意識的伸手,便準備從奶娘懷里接過來。
“小心點兒、小心點兒!你可千萬別摔了他!”
奶媽倒沒什么,便宜大哥卻如臨大敵一般,在旁邊搓手跺腳,眼見連額頭冷汗都急出來幾滴。
孫紹宗實在懶得理他,學著奶媽的姿勢,穩穩當當橫抱在了懷里,又試著用手指輕觸他的掌心,誰知這孩子雖閉著眼睛,反應倒著實不慢,小手一緊,便攥住了孫紹宗的手指頭。
孫紹宗還沒覺的怎樣,旁邊便宜大哥一雙眼睛卻瞪的跟銅鈴仿佛,激動道:“你瞅瞅、你瞅瞅!瞧這小子有勁兒的,長大后指定也是個能文能武的!”
手上有勁兒和能文能武有個毛關系?
孫紹宗再次無語,原本想抱著孩子進去看看阮蓉,可見大哥稀罕的不行,干脆往前一托,道:“大哥,你且幫我抱一會兒,我進去瞧瞧蓉兒。”
“我?”
便宜大哥嚇了一跳,使勁搓了搓掌心,伸手欲抱,卻忽又縮了回去,急道:“不行!我得先洗個手!”
說著,便團團亂轉的找水。
好在這產房里別的沒有,熱水毛巾卻是管夠的。
于是立刻有那機靈的穩婆遞上一套,便宜大哥便使了香胰子,反復搓了能有八百多回,都快洗禿嚕皮了,這才顫巍巍的過來抱孩子。
眼見他渾身上下都止不住的哆嗦,孫紹宗無奈道:“大哥,要不你去榻上盤腿兒坐著,這樣肯定摔不著他。”
“對對對!還是你小子聰明,我怎么就沒想到呢!”
孫紹祖忙甩掉靴子,跳到榻上,跟個怒目金剛似的盤腿兒做了,又哈巴狗似的盯著孫紹宗手里的孩子。
孫紹宗這才小心翼翼的,把孩子交到他手里,然后便懶得再看他那笑出了鼻涕泡的模樣,大踏步進了里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