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母親!”
薛蟠急驚風也似的闖進后院,直唬的薛姨媽差點沒把脂粉涂到耳朵眼里。
她回頭嗔怪的瞪了一眼,正待教訓兒子幾句,讓他莫要整日這般大呼小叫的。
卻見薛蟠大手一攤,腆著臉道:“聽說母親最近剛打了幾幅頭面首飾?快賞我一副好的,兒子好拿去做賀禮!”
薛姨媽面色一寒,伸手拍掉那攤開的爪子,惱道:“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想拿了我的妝奩去外面招蜂引蝶?”
“母親這可是冤枉死我了!”
薛蟠立刻喊起了撞天屈:“是榮國府里的二妹妹要嫁人了,我趕著要給她送一份賀禮呢!”
“迎春要嫁人了?”
薛姨媽素知他同親姨父賈政脾性不合,與那賈赦卻是臭味相投,故而既是賈迎春嫁人,他送上一份賀禮倒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這才從梳妝臺前起身,取了鑰匙將裝頭面首飾的箱子打開,一便在里面翻檢,一邊好奇道:“是那家的公子?怎得親事訂的這般匆忙,事前連個風聲都沒有。”
“男方也是老熟人兒了。”
薛蟠得著消息,便一路瘋跑了過來,眼下倒還真有些累了,見母親起身翻找首飾,便老實不客氣的坐到了梳妝臺前,隨口道:“就是孫二哥的親大哥。”
“孫家大郎?”
薛姨媽的動作一滯,兩道柳葉彎眉微微蹙起,不太確定的問:“他好像成過親吧?年紀似乎也不小了……”
薛蟠接口道:“可不,那孫大哥今年都三十六了,比母親您還長著一歲呢——這不是婆娘死了好幾年,才琢磨著要續弦么。”
續弦?
堂堂榮國府的小姐,竟然嫁給一個參將做續弦?!
薛姨媽心下越發覺得荒唐,忙又追問了幾句,但薛蟠卻也只聽了個大概,如何能為她解惑?
問多了,薛蟠反倒不耐煩起來,惱道:“妹妹就在榮國府里住著,母親等明兒去瞧她的時候,再好生問上一問不就是了——現在趕緊把那首飾預備出來,我好去向赦大伯道喜!”
薛姨媽也只得住了嘴,專心致志的挑選適合賈迎春的首飾。
那薛蟠在一旁百般無聊,瞧見桌上擺了許多的胭脂水粉,更有許多他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器物,不由納悶道:“母親最近怎得這么愛梳妝打扮?總是涂脂抹粉的,這新作的衣服也鮮艷了不少。”
薛姨媽聞言,雙頰便是一紅,也不敢把面目朝向兒子,便背著身子惱羞道:“這眼見你都要成親了,為娘還不得喜慶喜慶?怎么,是不是覺得我人老珠黃,不該再打扮了?”
“該得、該得!”
薛蟠聽母親言語里透著些惱意,生怕她一賭氣連首飾也不肯給了,忙腆著臉贊道:“母親哪里老了,瞧著跟我姐姐似的!”
這話倒也不算違心之言,薛姨媽雖比那妙齡女子少了些青春,但平日極重保養,肌膚之細膩只是稍遜于寶釵,豐潤卻猶有過之,更兼身材勻稱飽滿,若褪娶了衣衫放在燈下,妥妥便是一尊白玉美人。
“呸油嘴滑舌!”
薛姨媽啐了一口,將幾件首飾利落的塞進檀木盒里,丟給兒子道:“拿去,記得讓丫鬟們好生包一包,莫讓人瞧出是我用過的。”
隨即,又忍不住習慣性的抱怨起來:“成日就知道往外拿,早晚把你爹留下的這副家底,全都送出去算是拉倒!”
然而薛蟠得了東西,便眉開眼笑的去了,哪還管她說些什么?
望著兒子的背影無奈的嘆了口氣,緩緩坐回那梳妝臺前,薛姨媽顧影自憐半響,想起兒子剛才的恭維,臉上卻又禁不住透出些竊喜來。
若是再撞上那色坯,總不至于再被無視了吧?
腦補著與那人再次偶遇時,對方直愣愣、赤裸裸的目光,那心下便滿滿的都是得意之情——卻全然忘了,當初頭一次被盯著猛瞧時,她曾經打定主意再不與其會面的。
當然,這并不表示她心里就存了什么,女為悅己者容的念頭。
至少到現在為止,薛姨媽也只是不忿于自己的美貌,被一個好色之徒無視罷了。
且不提薛姨媽如何在家里顧影自憐。
卻說薛蟠拎著那副頭面首飾,興沖沖到了榮國府一打聽,才曉得賈赦竟親自跑去孫家送‘點心’了。
他又不想把讓別人轉交這份大禮,便自顧自的去了賈寶玉院里,打算隨便消磨些時光,好等賈赦回府。
誰知到了賈寶玉院里,頭一個撞見的卻不是寶玉,而是馮紫英。
“咦?”
薛蟠納悶道:“老馮,你怎得在這兒?莫非也是來道喜的?”
“道喜?”
馮紫英也被他問的莫名其妙,更不知這喜從何來,便攤手道:“我找寶兄弟,是想邀他明天到孫二哥府上,聽忠順王府的琪官說戲——怎么,柳兄難道還沒……”
話說到一半,他卻忽的卡了殼。
蓋因當初,是柳湘蓮主動表示,要親自去邀請薛蟠的。
當時馮紫英沒太在意,如今見薛蟠一臉懵懂的樣子,忽的想起柳湘蓮平日最煩這薛大腦袋,又怎么會主動攬下邀請他的任務?
顯然柳湘蓮的盤算,就是讓這薛蟠一直蒙在鼓里,錯過初六那日的聚會。
“柳兄怎么了?”
薛蟠見他沒了下文,又是納悶又是埋怨的道:“有這好事兒,你怎得也不告訴我一聲?”
馮紫英正待解釋,那邊賈寶玉正好捧著副字畫出來,見是薛蟠來了,忙招呼道:“表哥怎得來了?襲人,還不趕緊上茶!”
那場風波過后,他終究還是沒舍得趕走襲人、晴雯,只處置了幾個婆子和不怎么親近的小丫鬟。
薛蟠大咧咧把那禮盒往桌上一放,笑道:“我這不是聽說二妹妹要定親了?特意讓母親選了副頭面首飾,給二妹妹添些妝奩。”
誰知話音剛落,就見賈寶玉臉上換了顏色,盯著那木盒瞧了幾眼,忽然甩袖子道:“兩位哥哥稍坐片刻,我去方便方便。”
說著,便沉著臉去了。
這來去匆匆的,倒把薛蟠給弄懵了,撓頭道:“老馮,這寶兄弟到底怎得了?”
“還能怎得了?”
馮紫英屈指在那木盒上一彈:“自然是不喜他那姐姐嫁給孫參將,你也知道孫參將在女人方面,向來沒什么好名聲。”
“這有什么大不了的。”
薛蟠一聽是這事兒,頓時大咧咧滿不在乎起來:“要依我看,孫二哥什么都好,就是對女人太心軟了些——男人在家里面,還是要學邵宗大哥那樣,才夠得上‘爺們’二字!”
“是么?”
馮紫英翻了個白眼:“那敢問要是令妹嫁人的話,你是想讓她嫁給個‘夠爺們’的,還是孫二哥那般的?”
“這個……”
薛蟠頓時語塞。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