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3秒筆迷閣.
從紫金寺回來,轉過天便又到了孫紹宗當值的日子。
這日上午,他將積攢的公文簡單處理了一番,看看左右無事,便帶著一份早就寫好了的薦書,施施然去了賈雨村那里。
以前賈雨村這院子,孫紹宗也是常來常往的,只是后來兩人關系漸冷,除非必要的公務之外,他便少有踏足其中。
而原本無須通稟的待遇,自然也早就被取消了。
這次甚至在門外侯了將近半刻鐘,這才被屬吏請了進去。
進門之后,賈雨村倒是依舊笑容滿面,不等孫紹宗開口,便搶著賠罪道:“怠慢了老弟,實在是罪過一樁!不過為兄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還請老弟千萬莫要見怪。”
相比于韓安邦那變幻不定的嘴臉,賈雨村無疑要高明多了——甭管是不是剛被使了絆子,遇到他這一臉謙恭的賠笑,都難以借機發泄。
好在孫紹宗本來就沒有要與他掰扯的意思,便也滿臉假笑道:“府丞大人公務繁忙,卑職冒昧上門叨擾,原該是我請府丞大人莫要見怪才是。”
“老弟這不是折煞我了么?”
賈雨村又把臉一歪,佯嗔道:“你我兄弟素來相稱,什么卑職不卑職的?來來來,快坐下嘗嘗我剛淘換來的好茶!”
兩人分賓主落座之后,孫紹宗拿起茶杯裝模作樣的嗅了嗅,便又重新放回了桌上。
然后他從袖筒里取出那封薦書,肅然道:“前日聽聞咱們府里的司獄,因勒索錢財被罷了官職,可這牢房重地豈能無主?于是下官特來舉薦刑名司巡檢周達,升任司獄一職!”
“這周達雖只是個秀才出身,但下官上任以來,一直勤勉有加,當初勘查貢院時,更險些為了公事丟掉性命,因此下官認為,周達堪任這司獄一職。”
順天府的司獄是正九品官職,相較于不入流的巡檢,簡直可說是一等一的肥缺。
再加上刑、獄自古便是一體,周達從刑名司檢校升任司獄,勉強也算的上是專業對口。
故而得知孫紹宗要推薦他升任司獄時,這廝險些美的鼻涕泡都出來了,不過后來卻又患得患失,生怕這肥缺被別人搶去。
卻說賈雨村聽了孫紹宗的舉薦,又低頭看看那封薦書,忽的嘆了口氣,無奈道:“近日我在人前每每與老弟疏遠,老弟可知是為了什么?”
為了什么?
自然是因為孫紹宗不肯聽他擺布,幾次三番之后,便道不同不相為謀了!
但賈雨村既然鄭重的問出了這個問題,想說的自然不會是這個原因。
至于其它因素么……
孫紹宗微微一笑,道:“想必大人是刻意避嫌,免得讓人以為這順天府,已是您賈府丞的一言堂了。”
“老弟果然法眼如炬!”
賈雨村一巴掌拍在茶幾上,憤然道:“我雖是一心為公,但奈何朝中卻總有小人疑心生暗鬼——上次韓府尹鑄就大錯,朝廷卻沒有嚴加懲治,怕就有這方面的原因!”
說著,他又歉意滿滿的望著孫紹宗道:“也正因此,我心里雖然向著老弟,表面上卻不得不與老弟假裝疏遠。”
好一個假裝疏遠!
這老狐貍當真是好演技!
明明是心里存了芥蒂,卻演的好像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甚至是為了孫紹宗好似的。
幸虧孫紹宗也不是個沒城府的傻子,聽了這話笑容一冷,帶著些諷意反問道:“所以我若是舉薦周達,大人眼下是萬萬不能同意的,是也不是?”
“唉”
賈雨村一臉的‘吾心悠悠、可昭日月’,嘆息道:“非不愿爾、實不能爾!還望老弟能理解我這一片苦心,莫要為了個撮爾小吏的瑣事,壞了這大好局面。”
好一個顧全大局的賈府丞,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言辭!
此時若換了旁人,說不得也只能郁郁而歸,再在心里罵上千百遍的老狐貍了。
但孫紹宗既然已經吃過這廝的虧,卻怎會不預先做些準備?
就見他笑容絲毫不改,將那薦書推到了賈雨村面前:“府丞大人的苦心,我自然能體會——所以這份舉薦書,實乃是出自劉治中之手,與我并無半點干系!”
“既然與我無關,大人……不,老哥哥應該便沒有什么后顧之憂了吧?”
賈雨村也終于忍不住微微變色,蹙眉道:“劉治中為何要參與此事?”
“哈哈,老哥哥這話問的倒蹊蹺了。”
孫紹宗哈哈一笑,在薦書上敲了敲,道:“劉治中眼見便要調任了,臨走之前念及舊情,舉薦幾個老部下,亦是人之常情吧?”
“哈哈,好一個人之常情!”
賈雨村也是哈哈一笑,卻是典型的皮笑肉不笑,盯著那薦書打量了幾眼,又喃喃道:“看來劉大人欠下的舊情,倒還不少呢。”
他將‘舊情’二字重重點出,顯然已經看穿了,孫紹宗是以‘繼任之后不揭舊賬’的承諾,換來了劉崇善的臨時倒戈。
只是默然半響之后,賈雨村卻仍是一字一句的道:“若本官仍是不準呢?”
司獄雖然不過是正九品,但要想中飽私囊,吃了上家吃下家的話,沒了這牢頭配合還真有些麻煩!
故而賈雨村實在是舍不得,將這位置拱手讓給孫紹宗。
“這怕是由不得老哥哥您了。”
孫紹宗似笑非笑的掰著手指頭道:“您最近先是與我‘假裝’決裂,又在萬壽節時舍棄了那趙立本,現下又要駁劉治中的面子……”
“老哥哥莫非沒聽說過‘事不過三’的道理?”
“若真做的這般絕情,日后您身邊的官吏,豈不是要人人自危了?”
說到這里,孫紹宗也擺出一臉‘吾心悠悠、可昭日月’的嘴臉,嘆息道:“非不愿爾、實不能爾!還望老哥哥能理解我這一片苦心,莫要為了個撮爾小吏的瑣事,壞了這大好局面。”
原話奉還,只聽得賈雨村牙關緊咬、面色鐵青!
但老狐貍終究是老狐貍,只片刻功夫竟然又把那惱怒壓了下去。
就見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孫紹宗,開懷大笑道:“說句對不住韓府尹的話,日后這府里能與我賈雨村一較長短的,怕也只有老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