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李紈正在忐忑難安,忽覺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來回巡索,下意識的抬頭望去,卻正撞上孫紹宗那鷹鷲也似的眸子。
一時直唬的她心頭突突亂跳,忙將臻首低垂含在胸前,將個莽撞的賈璉埋怨了千百遍。
見李紈臉上露出羞惱之色,孫紹宗頓時也覺察出不妥,忙把目光又挪回了賈母身上,對那富態慈祥的老太太擺出一臉恭順。
此時賈母已讓人取來了玳瑁眼鏡,托著鏡框又仔細掃量了孫紹宗兩眼,不由嘖嘖贊道:“果然是個英武過人的小將軍,怪不得能在河上抵住那許多鹽梟——你說這一樣是功勛之后,咱們榮國府的孩子怎么就都文文弱弱的?”
老太太這一打開了話匣子,倒有些收攝不住,又順嘴感慨道:“讀書上進雖然是好事兒,可身子骨若是不結實,就算可以出息一時,又怎么能長久得了?”
這話一下子便戳進了李紈的心窩里,她那早死的相公且不論,兒子賈蘭也經常鬧個三災五病的,若真有一日……
只是稍稍一想,她便覺得手腳冰涼寒徹骨髓。
“老祖宗!”
賈璉卻是一心想要炫耀,見縫插針的笑道:“您這可就小瞧人家二郎了,他可不光有一副好身板,還會偵破奇案呢!”
“聽說了、聽說了。”
老天太輕拍著紫檀木的炕桌兒,咧嘴笑道:“‘孫都尉半日破奇案、阮宰相慧眼識英才’,這故事一早就有人給我講過,還被編成小曲兒到處傳唱呢。”
賈璉把胸膛一拔,得意道:“孫兒今兒要說的,可不是您那老黃歷,而是我親眼瞧見的新鮮事兒!”
說著,便把孫紹宗就任順天府通判,被找去查裸尸疑案的前后經過一一道來,只聽得滿屋子的女人個個驚嘆不已,這才曉得眼前鐵塔似的猛漢,竟還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
以往這般故事,都只能在古話里尋個蹤跡,卻又那比得上賈璉親身經歷,講的活靈活現?
因此連李紈也在不知不覺間聽得入了神。
待聽到孫紹宗憑著蛛絲馬跡,一步步鎖定了那‘九指玉鳳’后,卻并不居功自傲,反而抽身灑然而去時,便更覺此人不簡單——只這為人處世的老道,賈府眾多男丁當中就沒幾個能比得上。
于是她忍不住又抬頭細看那孫紹宗的形貌。
誰知孫紹宗見賈璉說的繪聲繪色,只將自己當成了炫耀的道具,百般無聊之下,也正偷眼去瞧李紈,四只眼睛竟又撞在了一處!
兩人俱是一愣。
隨即孫紹宗訕訕的笑了笑,那李紈便又觸電似的垂下了臻首,只是不知為何,腦子里卻全是孫紹宗雄壯偉岸的身形,心中更是冒出些不該有的念頭:
若是自家那死鬼丈夫,也有這般雄壯的身子骨,如今自己那還用擔心兒子早夭?
隨即又想到,賈珠若真有這樣的體格,又怎會早早離世,丟下自己孤苦一人、夜夜獨眠?
大約人命里缺少什么,心底便最在意什么——李紈平日里面對賈璉、寶玉這樣的紅粉公子,尚能做到心如止水,誰知乍見孫紹宗這等‘糙漢’,竟稀里糊涂的撩動了心弦。
恍惚間,她腦海里冷不丁浮現出新婚情濃時,夫婦歡好燕合的情境,只是那新郎的面目雖依舊是賈珠,身段卻換成了孫紹宗這般……
阿彌陀佛!
李紈忙默念了一聲佛號,努力驅散那心中的‘邪念’。
但她素日里便常以經文壓抑人倫天性,也不知在心底積攢了多少干柴,這驟然間‘老房子里起了火’,卻哪里是輕易就能澆滅的?
越是默念那佛經,越覺得一股燥意自小腹升起,熱騰騰的撩人心扉,過得片刻,竟連腦海中賈珠的面目也模糊起來,只剩下一個雄壯偉岸的身形……
“二哥真是好不仗義!”
便在此時,門外突然有人半真半假的嗔怪了一聲,緊接著就見那蜀錦做的門簾一掀,竟闖進個粉雕玉琢的少年郎——只這一開腔的功夫,便見他頭頂紫金冠上的紅繡球突突亂顫,看著真是俏皮又喜慶。
就聽他嘴里抱怨道:“有這等奇聞異事,你怎得不想著叫上我一起去瞧瞧?!”
說話間,那一雙黑漆透亮燦若星辰的眸子,卻只在孫紹宗身上打轉兒,滿滿的都是探究之色。
孫紹宗見其紅袍玉帶,打扮比賈璉還要奢侈幾分,便猜到來人應該就是紅樓夢里的主角賈寶玉,忙也定睛細瞧,誰知卻發現這王孫公子嘴上紅艷艷的一片,竟是涂著女子才用的胭脂,不覺便是一愣。
難道紅樓夢之所以成為愛情悲劇的原因,其實是因為這丫是個GAY?!
這般想著,孫紹宗倒有些不敢直視寶玉那探究的目光了。
“我倒是誰呢,原來是你這猴精在聽墻根!”
這時便見賈母眉開眼笑的招呼著:“快快快、快來這邊兒暖和暖和——這大冷的天兒,你在外邊站著也不怕凍壞了身子!”
寶玉嘻嘻笑著應了,卻并不急著過去,而是湊到孫紹宗身邊,拱手道:“這位便是孫家二哥了吧?怪不得能讓蓉姐姐傾心,果然不是一般濁物可比!”
他既然和黛玉在一處,自然也就見到了阮蓉。
因見他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性取向又很是值得商榷,孫紹宗倒也并不怎么在意。
正待還禮,卻見這寶玉竟又深深一躬,道:“頭一次見到孫二哥,有些不情之請原本不該提起,但若是憋在心里不說出來,寶玉又實在是難受的很,怕也只能唐突哥哥了。”
不情之請?
孫紹宗以為寶玉是想求自己,下次破案時別忘了帶上他,便搖頭笑道:“你要是想著跟去看我查案的話,我可不敢胡亂答應——那命案現場血淋淋的,萬一你要是被驚嚇到了,老封君這里我可交代不起。”
賈璉在旁邊也作色道:“你個小小的人兒,怎見得了那血淋淋的場面?就說今兒那具死尸,臉上少說也被人劃了幾十條傷口,瞧著倒比城隍廟里的惡鬼還猙獰幾分!”
誰知寶玉卻也搖頭一笑:“我求的卻不是此事。”
說著,他又一躬到底,言辭懇切的道:“我只求孫二哥莫要辜負了女兒家的一片真心,速速棄了那勞什子官職,好與蓉姐姐雙雙對對,做個逍遙快活的神仙眷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