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為文英殿前那出戲,是為了測試自己的無雙怪力,因此孫紹宗才用春秋筆法,隱去了那三個小太監拙劣的表演。
可誰能想到這其中的套路,竟如此之深?!
孫紹宗無語的看了一眼那勇毅伯,又偷眼掃了一下皇帝的表情。
他大致已經猜出了這勇毅伯的真正身份,卻不知道剛才這番‘革職查辦’的話,是皇帝已經認可了的,還是勇毅伯在自說自話。
若是后者,興許還能有些轉機可言。
如果是前者,那就說什么也沒用了,還不如乖乖認罪伏法,然后回家過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悠閑生活——反正有便宜大哥罩著,日子總不會太難過。
“呵呵。”
這時,就聽廣德帝輕笑了兩聲,依舊淡淡的問:“孫紹宗,你對勇毅伯方才所言,可有什么要分辨的?”
廣德帝這語氣、表情,實在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先試一試再說吧!
孫紹宗暗吸了一口氣,躬身道:“陛下,末將只想請問勇毅伯,尊姓可是一個‘牛’字?”
除了鎮國公的嫡孫,現襲一等伯牛繼宗,怕也沒誰會如此在意牛大使的死了。
那勇毅伯聞言臉色又黑了幾分,也不等皇帝吩咐,便惡形惡狀的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護衛不力,致使特使遇刺、朝廷蒙羞,難道不該懲罰嗎?!”
孫紹宗卻不去理會他,只擠出一臉戚然之色,屈膝跪倒道:“既然是牛大人當面,末將便無話可說了。”
他好歹也在官場上混了幾年雖然只是區分局,知道這時候如果直接推諉責任,只會給上司留下更壞的印象,因此便什么都沒明說,只拐彎抹角的,表現出自己滿肚子委屈。
牛繼宗也不傻,一聽這話,就知道孫紹宗是暗示自己打壓他,正待喝破其‘齷蹉心思’,廣德帝卻已經好奇咦了一聲:“為何有牛大人在,你便無話可說了?”
只這一聲‘咦’,孫紹宗便覺得精神為之一振!
因為皇帝顯然沒有和牛繼宗唱雙簧的意思,否則完全沒必要繼續發問。
“陛下。”
孫紹宗伏在地上,頭也不抬的道:“牛大人痛失至親,本就已經是人間慘事,末將又怎好再在他面前,明言牛特使的過錯?故此,末將無話可說。”
這口口聲聲‘無話可說’,實際上卻已經將責任扣在了牛永信頭上,怕是比什么都說了還要刻骨三分。
牛繼宗聞言愈發的惱怒了,顧不得這是在君前奏對,跳腳罵道:“好個無恥小人!我兄弟為國盡忠而死,你竟然還敢在本爵面前抹黑他!實在是其心可誅、其心可誅啊!”
說著,他也噗通跪倒在地上,干嚎道:“陛下,我牛家滿門忠烈,拳拳報國之心可昭日月,臣絕不能容忍父祖叔伯們用性命換來的清譽,毀于小人之口!臣請速斬孫紹宗,以正視聽!”
這分明是要殺人滅口啊!
而且還特意把老鎮國公拖出來當砝碼用。
孫紹宗可不認為,自己能抵得過四王八公之首,忙也開口抗辯道:“既然牛大人口口聲聲說在末將是小人,那末將也只能……”
“閉嘴!”
牛繼宗此時也已經猜到,自己那不靠譜的弟弟,肯定是在茜香國做了什么出格的舉動,被孫紹宗拿住了把柄。
因此他那還肯讓孫紹宗暢所欲言?
先暴喝一聲打斷了孫紹宗的話,又疾言厲色的道:“此等小人詭辯,聽下去只會臟了陛下的耳朵!還請陛下速速下旨誅殺此獠,還鎮國公府一個清白、給舍弟一個公道!”
我了個去!
連分辨都不讓分辨了,而且話里話外竟含有逼迫廣德帝之意!
最讓孫紹宗心寒的是,廣德帝在他咄咄逼人的氣勢下,竟真的露出了些許動搖之色!
“陛下!”
眼見再耽擱下去,沒準就真要被推出去斬首了。
孫紹宗忙從懷里取出一本小冊子,急道:“若是只有末將一家之言,或許算不得什么!但我這里有使館上下七十三人的口供筆錄,其中包括牛大人貼身小廝、丫鬟等五人,足以證明牛大使任職期間貪墨使館錢糧,并……”
牛繼宗又呵斥道:“大膽孫紹宗,你竟然偽造口供!”
但性命攸關,孫紹宗卻那還有閑工夫理會他?
雙手將那小冊子舉過頭頂,朗聲道:“并將使館內所有顧工雜役等名額,全都明碼標價賣出,那給卑職下毒的內奸,亦是牛大人一手招錄——里面有賬冊為證,請陛下預覽!”
這便是孫紹宗除了‘挾洋自重’之外,準備的另外一個殺手锏!
為了這些證詞、賬冊,他可是花了好一番心力——要不是因為查案一事,孫紹宗已經在使館內部建立了無上權威,還真不一定能弄得這么周全。
而牛繼宗聽到這里,心中已然涼了半截。
他支吾著,想要阻攔孫紹宗把那小冊子呈上去,可掌宮太監戴權卻已經小跑著上前接過,麻利的送到了廣德帝面前。
牛繼宗腳下動了動,終究還是沒敢阻攔,頹然的垂下頭,卻又不甘心的斜眼怒瞪孫紹宗。
廣德帝拿過那小冊子隨手翻了翻,見上面文筆雖差了些,但樁樁件件條理分明,竟不下于積年老吏所書,心中不由對孫紹宗又高看了幾分,對這遇刺一案也便有了決斷。
他重重將那小冊子一合,冷笑道:“好啊、好一個滿門忠烈,好一個拳拳之心可昭日月,好一個為國盡忠而死!”
這一連三聲‘好一個’,卻是一聲冷似一聲!
牛繼宗只聽得面如土色,再不敢拿大,忙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顫聲道:“臣惶恐、臣教弟無方、臣……”
“夠了!”
廣德帝不耐煩的將那小冊子丟到他面前,道:“看在老鎮國公的份上,你把他克扣的餉銀送交國庫,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朕就權當沒有發生過——退下吧!”
“謝陛下隆恩、謝陛下隆恩!”
牛繼宗忙拾起那小冊子,躬著身子惶惶而出。
等他消失在門外之后,再看廣德帝臉上,卻已經帶出了幾分笑意,伸手虛扶了扶,和藹的道:“起來吧,既然你有功無過,那朕自然要大大的獎賞于你!說吧,你想要什么?”
其實這就是句套話。
一般而言,臣子們聽了無不感銘五內,乖巧的表示一切遵照陛下指示,做臣子絕無二話——這樣一來,皇帝就可以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封賞,然后彼此君臣相合、其樂融融。
可孫繼宗這次卻沒按照套路來,一聽這話立刻又五體投地的道:“啟稟陛下,末……微臣想遷轉成文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