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頭銀發,膚色白凈的老太太從衛生間出來,李琴便滿面笑容地迎了上去:“大娘,歡迎您來京城啊!我是溫朔的媽媽李琴……”
“哦,知道,知道,經常聽他們說起你。”老太太開心地點頭應著。
李琴已然上前攙扶住了老太太的左臂,一邊緩步往客廳走著,一邊說道:“大娘,我聽小朔和芩芷說,您老都八十六歲了,可看著身子骨這么硬朗,氣色也好,一點兒都不像,得多說了十好幾歲。”
“嗯嗯,這還得虧了小胖子,哦,小朔。”老太太坐到沙發上,笑瞇瞇地拽著李琴的手挨著她坐下,就像是農村鄉下的老太太,和自家閨女嘮嗑般,親密無間,還一手攥著李琴的手,另一只手在她的手背上輕輕拍著,道:“小朔跟著那個什么,什么宋釗生院士,學會了一點兒咱老祖宗傳下來的什么中醫按摩,哎,他幫我揉捏一會兒頭啊、肩膀啊,這身子骨立馬就覺得舒坦,平時酸皺、累的感覺,都沒了,真好。”
“是嗎?我都不知道呢。”李琴開心道:“那這次您來京城住了,更方便,讓小朔天天給您按摩。”
“唉,怪麻煩孩子的。”老太太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道。
李琴立馬板起臉,認真道:“這有什么麻煩呢,您是奶奶輩份的人,是家里的寶,他這當孫女婿的,可不就該伺候著您嘛。”
“是是,小朔這孩子,真好。”老太太道:“以前沒見過你,就尋思朔這孩子懂事,會疼人,又能吃苦,還聰明……現在啊,我算是看出來了,都是你這個當媽的,教得好!”
“唉,沒啥好不好的。”李琴謙虛道:“我這當媽的沒本事,倒是讓孩子打小吃盡了苦頭。”
“聽說了你家的事兒,你不容易啊!”老太太感慨道,眼圈兒都有些泛紅。
“有啥不容易的,這不都過來了嘛,孩子也爭氣。”李琴眼圈也有些泛紅,眼眶中更是閃爍其了瑩瑩淚光,旋即抬手揩拭了一把,笑瞇瞇地說道:“不說這些,咱們以后只剩下過好日子了。”
老太太點頭稱是,一邊稍稍往后撤了撤身子,側頭仔細端詳打量著李琴,那神情,好似說不出的喜歡……
今天的李琴穿著利落的灰色小西裝,齊膝裙,發髻盤起,戴著纖細精致的銀色耳墜,加上天上的容顏,在京城這幾年良好的保養,還有這兩年做經理,管理著數家快餐店,那么多的員工……生活的幸福以及充實,讓她無論是氣色還是氣質,都已然有了出類拔萃的感覺。
當然,比之卓慧蘭,李琴缺乏那種雍容的高貴典雅,以及冷艷強勢的氣質。
這玩意兒,李琴一輩子都學不來,也培養不出。
因為那是出身、學歷、閱歷、工作,以及多年來生活環境等綜合條件,自然而然養成的。
但李琴比之卓慧蘭,要更接地氣,更親和,更容易令人心生愉悅。
現在身上還穿著圍裙……
嗯,更接地氣了。
這才是典型居家婦女的樣子。
看著老太太和李琴坐在沙發上,迅速親和得像是母女般,說說笑笑頗為投緣的樣子,溫朔和黃芩芷對視一眼,盡皆哭笑不得。
黃芩芷覺得,李琴會說話,會為人,如此熱情自然令人心里舒適,但……
略有些過了。
這般言行處事的方式,適合于尋常社會的家庭成員。
但對于黃家,倒不是黃芩芷自視甚高,思想上瞧不起這種結交的方式,而是,她知道很多家庭出身的人,生活環境的緣故,并不喜歡這類刻意表現出來的熱情。
原因很簡單,在這個社會中,有那么一小部分人的心理上,會習慣于厭煩,甚至厭惡這類熱情——我和你很熟?!
換做黃家這類家庭出身的人,當遇到這類熱情時,往往第一個念頭是……
你想干什么?
你有什么目的?
想求我,想得到什么?
你,又能給予我什么?
所以,倒不如簡簡單單的客氣,不卑不亢僅是出于禮貌的熱情,便夠了。
溫朔和黃芩芷的想法則完全不同,他知道母親或許確實有些底層社會中養成的習慣性攀談的熱情,家長里短地一拉扯,關系就愈發近乎了。但老太太的欣喜,歡愉,卻并非出于客氣,故意在客套。
這一點,無關對人心的忖度,胖子再如何擅于揣摩人心,也遠未達到可以看透人心的水平,那他就真是仙了。
他只是清晰無比地察覺到了,老太太氣機的變化。
多次以氣機為老太太調理身心,溫朔對老太太的氣機已然非常熟悉,每每和他閑聊,接受他的調理時,那種輕松、歡愉的氣機變化,溫朔更是細密地分析、感知過。
所以他肯定,現在老太太很高興,很樂意與母親就這般普普通通熱情地嘮家常。
也許,再熟悉一些后,老太太還可能和母親家長里短地是非幾句?!
溫朔微笑著示意黃芩芷,兩人往樓上去了。
來到書房里,溫朔關上房門,笑道:“我知道,你剛才心里在想什么。”
“奶奶喜好安靜,而且她……”黃芩芷略顯無奈地苦笑著搖搖頭,道:“你,找個合適的機會,和阿姨說一下,我擔心阿姨出于好心,考慮到奶奶在京城居住時悶,經常來陪她聊天。”
“芩芷,奶奶很高興,她剛才的喜悅,沒有一絲一毫是裝出來的。”溫朔認真地說道。
黃芩芷訝異,秀眉微顰。
“奶奶不是喜歡安靜,而是,她在深港的那個家里,不得不安靜,沉穩。”溫朔輕輕嘆了口氣,剛才走上二樓這短短不過幾十秒的時間里,他已然大概忖度出了老太太的心思。
在黃家那樣權勢熏天的大家族中,每個人,活得其實都挺累的。
在自家的家人面前,都要時時刻刻裝出一副模樣,戴著面具,而不能發自內心,由著自己的性情去活著……
溫朔這句話,讓黃芩芷愈發困惑。
“芩芷,你相信我嗎?”溫朔拉著黃芩芷的小手,來到茶桌前坐下,仰臉看著站在自己旁邊的黃芩芷。
黃芩芷瞥了他一眼,道:“你準備怎么說服我?”
“其實我本來也不敢說出這種話,畢竟奶奶是什么樣的人?一生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我又怎么可能忖度出她的內心世界?”溫朔嘆了口氣,眼神中透出同情的神色,道:“但,我察覺到了奶奶的氣機,在和我媽聊天的過程中,迅速變得歡快、愉悅起來……這種感覺我很熟悉,就是每次為奶奶調理身體時,她身心舒適時,才會有這樣的氣機波動。”
“這……”黃芩芷信了。
她怎么可能不相信溫朔,通過氣機的感應做出的判斷?
她抽出手,坐到溫朔的對面,秀眉微顰著,滿臉疑惑,道:“我感覺,這太不可思議了,奶奶怎么會……她……”
“黃家太嚴肅了。”溫朔嘆了口氣,道:“或許在黃家唯一不戴面具的人,只有你,唔,那些尚且年幼,不懂得人情世故的小孩子們也不戴面具,可但凡成人,又有誰,在日常生活中,回到家里時,完全是發自內心,純粹自我的面孔呢?”
“可是奶奶……”黃芩芷話說了半截,旋即自己明白了。
是的。
她一直都覺得奶奶很慈祥、溫和,疼愛她,喜歡笑……
那是因為,奶奶只有在她這個最疼愛的小孫女面前,才不會讓自己顯得嚴肅、認真,又或者故作好靜,時刻保持著淡然,親和,卻又不失威嚴的模樣,靜靜地注視著這個大家庭,把兒女們培養成才,也幫襯著,把孫子、孫女們,都培養成才。
隨著兒女、孫子孫女們越來越優秀,她也得讓自己更顯沉穩,因為她是家里的長輩,她在子孫們心目中,就應該是一位慈祥卻又嚴格、嚴厲的長輩,是一個沉穩城府,見多了大風大浪的老太君。
可是,她年齡大了。
孩子們陪她的時間太少了,她很孤獨,她何嘗不想著,做一個普普通通的老太太,能夠每天出門遛遛彎,曬曬太陽,和其他老頭兒、老太太嘮嘮嗑,拉拉家長里短的閑篇。
想到這里,黃芩芷忽而感覺鼻頭發酸,眼里忍不住流出了幾滴淚水。
她心疼奶奶。
溫朔微笑著寬慰道:“奶奶在京城,會生活得很好,有我媽時不時來陪她嘮家常,有你我每天回來陪著她一起吃飯,還有我可以每天為她做調理,她的身心會更好的。”
“嗯。”黃芩芷輕咬朱唇,眼神中,滿是感激地看著胖子。
樓下的客廳里。
老太太和李琴,已經從李琴這些年得孤兒寡母的不易,拉扯到了李琴已經和徐從軍領了結婚證,準備五一期間在京城簡單擺幾桌酒席,再回東云,把徐從軍的同時、親人們叫來吃頓喜宴。
李琴不想把婚事辦得那么隆重,在她看來,都這么大年紀了,好搞什么婚禮啊?
讓人笑話!
老太太聽聞李琴要結婚了,當即樂得合不攏嘴兒,連連道喜,又趕緊問那個徐從軍是做什么的,多大年紀了,家里有幾個孩子……
從樓上下來,站在樓梯口的溫朔看了看跟在旁邊的黃芩芷。
黃芩芷抿嘴笑著,伸手掐了胖子腰間的軟肉一把,輕聲嗔道:“就你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