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家宅邸后面,連綿起伏的小山下,緊鄰湖畔,這兩年修建了長廊、亭臺樓閣,保留了部分美觀的天然石臺,可謂景致怡人,天地人相合,最適宜于靜心養神,休閑居住。
正值中午時分,陽光明媚,山清水秀春意濃。
一個頭上戴著土黃色氈帽,衣衫樸素卻很干凈,佝僂著腰身的老人,腳步蹣跚地在湖畔的小徑上走著,時而停步駐足,打量周邊環境。
如果就近了細看的話,會發現這位老者的相貌頗有些……奇特。
老人膚色白凈,滿臉雖然皺紋很多,卻纖細緊致,潤嫩泛紅,如若不細看的話,會覺得全然不似老年人的肌膚,倒更像是嬰兒般的肌膚,有彈性,有水潤光澤。
老人有著兩道長長的雪白長壽眉,垂落至臉頰下方,而且雪白長發兩側蓋耳,后方至脖頸,前面為齊眉劉海……
雙眸看似混濁,卻又有種別樣的深邃。
“坐享福地而不知足,以玄法汲天地增運勢,至剛則易折的道理不懂嗎?”老人坐在一塊石頭上,有些吃力地脫下了兩只鞋子,好似走得累了,熱了,晾晾那一雙汗腳。
沒穿襪子,雙腳白皙,沒有暗黃發皺的老年狀態。
老頭兒感慨萬千,到底是黃家啊!
有那位年邁的老太太坐鎮,而且子女們盡皆人中龍鳳,家族勢盛,便是如此興旺如烈火的氣運,都沒能給這個家庭帶來反噬的傷害。
春節過后的正月里,黃家運勢在不知不覺中更盛了一線。
便是這老人,借天地自然之勢,借荊白落子布局的風水之利,為黃家風水寶地再加了一層興旺,仿若往烈火中澆了一桶油——這般行為,才是最為高明的玄法手段。
因為,事發之后,沒有人會發現其中的異常。
哪怕是荊白親自前來,察覺到異常,也只會是認為人與風水之間的平衡在某個節點,被打破了,從而出現一些問題。
為什么這么做?
老頭兒一是賭氣,二是無奈。
社會上,他是籍籍無名之輩;
玄門江湖上,他亦是悄然潛修的散人一個……
他收過十七八個徒弟,但卻從未和這些徒兒們有過多少接觸,云游天下之間,遇到天賦絕佳者,亦或僅僅是看著順眼,合了自己的心意的,都會傳授其玄法,不似尋常收徒在身旁,言傳身教,也不是留下什么修行的寶典秘籍,更不是粗略傳授三招五式。
老人傳授玄法,是用本門絕密之玄,直接以玄法授玄法入心。
類似于醍醐灌頂般,直接將本門玄法之密,諸如法咒、心法、符咒,乃至一些修行的經驗、玄法基礎,一股腦塞進徒弟的腦子里。
隨后,老人便會飄然遠去。
成不成的,隨緣吧。
能夠接受多少,領悟到多少,修到什么程度,是否能將本門玄法傳承下去,是否能發揚光大……
老人一概不考慮,也不管。
說白了,他這一門的玄法重點靠的就是參悟,只要記住其中一少部分,天賦和頭腦聰慧,又有足夠機緣的話,就能以點擴展開來,覆蓋整個面,如果你有能耐,還能參悟研究出更高深的玄法。
老人的理由也很簡單,當年我就是這樣修行過來的,師父走后,這輩子就再沒有見到過。
前年,他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散修,卻被人找到了!
找到他的人,是當年曾經受他以本門絕學,授予玄法的徒弟,也是他的第一個徒弟。
但那個徒弟,卻沒有修成半分玄法。
不是天賦不夠,不是沒有勤苦毅力和慧根,而是……
那個徒弟“不能”修行玄法。
一晃數十年過去,老人自己都沒想到,會被這位徒弟找到——想在千萬里江山,茫茫人海之中,找到他這樣一個數十年來如浮萍般沒有根基,四處云游的人,有多難?
但,那位徒弟就能找得到他。
因為他的那個徒弟,叫侯君齊,一位家勢堪比黃家的大人物。
侯君齊找他用了十幾年時間,而且侯君齊還不知道他的名字,線索也少,就連容貌,數十年過去也有了巨大的變化,但,侯君齊就是找到他了,并且知道了他的名字,朱復明。
普普通通的名字,沒什么特殊。
像他們這樣的師徒之間,根本談不上有什么感情。
侯君齊找到他的那一年,很恭敬地稱呼他師父,也尊稱他是“仙翁”,這讓朱復明很受用,不過他也知道,自己的這個“徒弟”,委實太強大了,而且心性極為狠戾、無情。
侯君齊對他說:“這么多年來,您云游天下,居無定所,神龍見首不見尾,但,應該也有所需,什么時候遇到了難處,隨時可以找我。另外,您也得給我留下聯系方式,別讓我再想找您時,還要耗費太多的人力和時間,畢竟,我也很忙的。”
朱復明知道,自己既然被這個徒弟找到了,那么,再想擺脫,幾乎是不可能了。
做了這么多年的閑散人,最終還是無法完全擺脫人情世故。
他閑散多年,并非真的就孤苦伶仃孑然一身,他也有兒孫,有后代,有血親……
他對于親情或許疏淡,但,豈能不在乎?
侯君齊真的可以在無聲無息中,幫到了他的后輩子孫們,從平平淡淡甚至還有些潦倒的生活困境中擺脫,迅速過上了比太多社會底層人士,幸福得多的物質生活。
就這般過去了三年多,突然有一天,也是朱復明知道早晚會有的一天,侯君齊聯系他,請他入京。
再之后,便有了那一次京城行事,落敗,朱復明倉皇逃離京城。
除了逃離京城后,主動給侯君齊打過一次電話,大致講述了情況并致歉之外,朱復明未敢再入京城,也惴惴不安著,不敢再聯系侯君齊。但他卻知道,想要真的完全脫離侯君齊,除非此人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否則的話,自己修為再怎么高,終究要受制于人。
歷史以來,又有幾個真正能夠無牽無掛,無欲無求的無敵之人。
但令朱復明沒有想到的是,他不敢聯系侯君齊,時間過去很久之后,侯君齊也沒有聯系他。
就好像,那件事從未發生過似的。
朱復明仍舊不敢入京城,甚至都不敢在一個地方停留超過七天,漫無目的地全國各地到處跑著,也順便打聽著一些新聞消息,從而分析侯君齊目前的狀況,是否有失勢、倒臺等等。
去年剛入冬時,朱復明終于按捺不住,主動聯系了侯君齊。
因為越是沉默,越說明問題的嚴重性。
朱復明心里沒底,他不想再這樣被動下去,是死是活一刀的事兒……
電話中,他問及了京城的一些情況,侯君齊似乎并不生氣,只是告訴他,那件事已經過去了。
但,侯君齊也告訴他,不入京是對的。
因為,栗天峰可以就此事保持沉默,獲益之后不會揭發侯君齊的行為,達成協議中的微妙平衡。但,誰也不確定,栗天峰是否會動用個人力量,暗中調查那個神秘的玄門江湖人士。
朱復明感覺有些不可思議,他雖然和侯君齊接觸不多,對其性情不夠了解,可還是能從其行事方法上,判斷出此人的狠辣無情。
怎么會如此輕易地,就妥協、沉默了呢?
如若說侯君齊是忌憚之前的行為,犯了大忌,可對手,也同樣借用了玄士的力量,才躲過了一劫啊。
再者……
既然栗天峰可能會動用個人力量,按照調查朱復明,甚至展開打擊報復,那侯君齊呢?
吃了那么大的虧,他能不報復?
他怎么不去調查對方那個玄士?
種種疑惑,令朱復明決定,邀侯君齊相見,細談。
初冬時節,在魯州省見到近一年未曾謀面的侯君齊時,朱復明清晰無比地察覺到,侯君齊的氣場衰落了至少百分之五十。而且,整個人的精氣神,也顯得頹廢,沒有了銳利之勢。
縱然是官場失勢,家道中落,氣場也不至于衰減如此之快啊。
如果侯君齊這般頹廢下去,想必要不了多久,人或許還能活著,但勢,卻會全無。
到那時……
朱復明覺得自己的危險就會更高,因為沒有了侯君齊的制約平衡,就無人能保他了。
他把自己的擔憂和疑惑,毫不隱瞞地告知了侯君齊,并問他:“你,到底經歷了什么?”
侯君齊嘆口氣,告訴朱復明:“我比栗天峰更早,準備打擊報復那名玄士,但,對方被我逼急了,以陽壽易陽壽,與我的生機捆綁,我甚至,對他稍有殺心,就會心痛難忍,還沒把他殺死,恐怕我就會先死掉了……我的命,比他的值錢啊。”
聽到了這般緣由,朱復明被震驚得無以復加——這種玄法,他倒不是聞所未聞,只是……
誰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將如此狠戾的玄法,施加到朱復明的身上?
當初他起壇作法為禍栗天峰,也只能靠著在那一方端硯上布下法陣,一點點侵蝕栗天峰的身體康健狀態,如若讓他強行做法,直接侵涉栗天峰的生機、陽壽,根本不可能做到。
更不要說,將雙方生機捆綁了。
這是完全相悖、排斥的兩種生機狀態,又如何糾結與一身?
再者,以侯君齊和栗天峰這樣的人物,本身氣場強橫無匹,有浩蕩天威之勢,哪一個玄士受得了,這種氣場長期的碾壓,影響?
到頭來,丟了性命還一事無成,何必?
可看情況,似乎那個玄士,還真的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