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朔心中無限感慨著,舉目遠眺,但見繁星初現,璀璨銀河橫貫長空,一輪未圓之月,靜靜地掛在銀河的邊緣。
腦海中,忽而閃過了某種頓悟的感覺……
但,沒有抓住。
溫朔有些懊惱地皺了皺眉頭,繼而掏出一支煙點上,深吸一口,噴吐著煙霧長長地嘆了口氣。
“師父,您怎么了?”鞏項小聲關切地問道。
溫朔搖搖頭,沒有說話。
靳遲銳見師父不再觀夜空出神,倒是點了支煙嘆氣,再有小師弟和師父搭話,這才開口道:“師父,這次來臥狐嶺參加玄門江湖大會,我真是大開眼界了,沒想到……玄門江湖這么大,我們的生活中,會有如此多得奇人異士!”
溫朔笑了笑,道:“所以才讓你們倆來啊。”
“師兄……”鞏項猶豫了一下,小聲道:“你難道不覺得,其實,其實如果玄門江湖只有這些人的話,很少嗎?”
“嗯?”靳遲銳愣住。
“是啊,太少了。”溫朔頗為欣慰地抬手摸了摸小鞏項的腦袋,看著腳下的臥狐嶺村,以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翟家大院,嘆息道:“玄門江湖凋零二百余載,以前我對此沒什么感慨,覺得與我何干?所以也沒和你們談到過這個江湖,我自己,也著實不想涉足其中,只想著盡量遠離它。”
靳遲銳已然明白了師父和師弟說江湖小,江湖玄士太少的緣由。
此刻聽得師父說出了這樣一番話,他和小師弟不禁對視一眼,盡皆點頭。
隨即,靳遲銳也自然而然地抬手摸了摸小師弟的后腦勺。
剛才自己的話,被小師弟反駁,而且在師父的面前被小師弟搶了風頭,靳遲銳沒有絲毫不悅,更沒有因為師父對小師弟的偏愛而妒忌——奔四的人了,又跟隨溫朔這么久,豈能不了解師父的為人秉性,沒有點兒自知之明?
他早就知道師父又收了一個徒弟,但真正見到小師弟,還是這次師父讓他與鞏一卦聯系,一起來蜀川。
這一路上,小師弟的聰慧,心性之成熟,令靳遲銳頗為喜歡。
所以當他心中暗暗欽佩師父眼光真好時,也就不免稍稍自得些許——唔,師父的眼光好,所以收我做徒弟,也是因為……
嗯,我也不錯嘛。
就是年齡大了點兒,唉。
鞏項仰臉看著師父淡然的神情,問道:“師父,這兩天我爸和荊大師,還有洪大師他們很多人,都很忙,你也讓我師兄去幫忙了。可是你為什么不參與到接待這些玄門江湖人士的事情中?為什么晚上也不去和那些江湖人士接觸,像所有人那樣談玄論道?只是帶著我到處走走看看,晚上讓我和你一起住在荊先生的家里,只是為了考察我的修行進展,教導我的玄法修行嗎?”
溫朔想了想,微笑道:“因為有些事情,師父還沒有想清楚,一直在躊躇著。”
“現在還沒有決定?”鞏項問道。
“有了。”溫朔笑了笑,神情堅定。
靳遲銳詫異地看著師父和小師弟,聽著他們的對話,一頭霧水……
鞏項低下頭,小聲道:“其實,我也一直在猶豫,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希望中的師父,在這個艱難的抉擇中,最終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因為只有對和錯,是和非。”
“小項。”溫朔神情和藹,好似突然間便多了幾十歲的閱歷和人生,淡淡地說道:“其實有中間的選項。”
“嗯?”鞏項面露詫異。
溫朔笑道:“這便是我現在的決定……從修行玄法開始,就已經注定了自己是玄門江湖中的人士,所以沒有入江湖和退江湖的說法,更沒有什么遠離或者接近的概念,那只是自己騙自己罷了。”
鞏項眼神中閃過困惑,認真地看著師父,等待著師父的解答。
而靳遲銳,也終于明白了剛才師父和師弟之間,云山霧罩的那一番言語,是在說什么。
“這個江湖太陳舊了,陳舊得只剩下了一些只言片語,陳詞濫調。”溫朔負手而立,望紛繁夜空,輕聲道:“人在江湖中,心處江湖之上,才能把這個江湖看得更清楚。如果你不想為這個江湖付出什么,你的夢想和人生目標不在玄門江湖,那么,你大可不必去為江湖聲名耗費心機,更不必去時時處處攀交……”
“但,但談玄論道,對玄法修行有益。”鞏項小聲說道。
“你認識結交的江湖人士多了……”溫朔笑道:“你就會發現,和你想象和希望中不同,因為你想有更多可以談玄論道的人,但最終卻發現遇到了更多江湖事,需要去處理更多的江湖事,以及時時刻刻處處考慮如何維系人際關系,反倒是拖累了你的修行,也沒有充裕的時間和心情,去談玄論道了。”
鞏項恍然大悟,忙不迭點頭躬身:“多謝師父教誨。”
靳遲銳也急忙躬身向師父施禮。
溫朔擺擺手,道:“我也是剛才這兩天才悟到了這些,剛才突然就抓住了這一點念想,講給你們而已。”
“師父……”靳遲銳神情略顯猶豫。
“嗯?”溫朔看向靳遲銳,微笑著,眼神中流露出了鼓勵——他知道,靳遲銳大概是這兩日有所發現,有所感悟,卻又不好意思對他這個師父講,覺得小題大做。但現在,小師弟兩次提出問題,和師父之間探討,靳遲銳便也有點兒想表現下了。
靳遲銳訕訕地說道:“這兩天我接觸了不少的玄門江湖人士,宗門流派世家等等……”
“嗯,有什么發現和感悟?”溫朔以直言鼓勵。
“本來也覺得沒什么,但剛才小師弟和您都說了,玄門江湖凋零兩百余年,玄士實在是太少,江湖也太小了,所以我才想說一下自己的發現和感悟。”靳遲銳嘖了一聲,道:“江湖確實凋零得很……慘!和我們內心概念中的江湖,完全不同。或許是受武俠、影視作品,以及從小到大各種信息的影響,說起江湖,我們就會很習慣地想到宗門流派的規模,大則數百上千人,小則三五十人,即便是普通的世家,也應該有十多位出類拔萃的人物。”
溫朔和鞏項都很認真地點頭,表示了對靳遲銳這番話的認可。
“但現在……”靳遲銳苦笑道:“幾乎全都是以個人的名字為代表,再介紹其家人,師兄弟、徒弟什么的,道出宗門流派的幾乎沒有。而且往往是三五人,最多不過七八人的實力,哪里有什么江湖名門大派的煌煌氣勢?”
溫朔微微皺眉,思忖著什么。
小鞏項撓撓頭,道:“好像還真是哎……我爸昨晚也有過類似的感慨。”
“換句話說,如今的江湖沒有了宗門流派、世家。”靳遲銳道:“只有家庭了。”
溫朔猛地抬頭,直勾勾地盯著靳遲銳。
小鞏項一臉困惑地看著師父。
靳遲銳更是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心里發毛,后背生寒,小心翼翼地說道:“師父,弟子是不是,是不是說錯什么了?您別生氣,我悟性差,您是知道的……”
溫朔一揮手,轉而神情嚴肅地看著腳下的翟家大院,輕聲道:“你說得對,我只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靳遲銳懸在嗓子里的心落下,長出了一口氣。
“走吧,回去吃飯。”溫朔邁步往山下走去。
“師父,你剛才想到了什么事情?”鞏項忍不住追上師父的腳步,小聲道:“好像很嚴重?”
靳遲銳跟在后面,豎起了耳朵。
他可不會像小師弟那般去直眉楞眼地詢問師父——那會挨批的!
所以年齡小,很多時候就是一個絕對優勢。
溫朔擺了擺手,道:“我并不能確定,所以……以后再跟你說吧。”
“那我可以幫師父出主意啊。”鞏項嘻嘻笑著,用盡自己的年齡優勢去滿足內心的好奇,順便把師兄也給拉扯了進來:“還有師兄在呢,我們一起想辦法。”
“你的話太多了!”溫朔皺眉斥道。
“哦。”鞏項吐了吐舌頭,扭頭看向師兄。
卻見師兄對他輕輕搖了搖頭。
“遲銳……”溫朔忽然吩咐道:“一會兒回到翟家大院,你先別吃飯,找到翟川安,和翟家的青壯們聯系上,在村里轉悠,尤其是通往八盤縣城的村口方向,主要觀察,是否有玄士離開臥狐嶺,大概有多少人,又是否有從那個方向來新來的玄士,有多少人。”
“是!”靳遲銳應下,道:“那,觀察到什么時候?整夜嗎?”
溫朔想了想,道:“十一點。”
“是!”
鞏項眼珠子滴溜溜轉動著,想要問,卻不得不緊繃嘴唇忍住自己的好奇心。
這次玄門江湖大會,一定很精彩。
會不會出現大亂斗?!
漫天神兵利器飛舞,玄士們相互斗法……
臥狐嶺村最終被夷為平地?
剛想到這里,已然快要走到翟家大院門口,師父突然又對他說道:“小項,今晚回去之后,晚上絕對不許離開我們居住的那個院子,聽見沒有?”
“每天晚上都沒有離開啊,您又不讓。”鞏項撇撇嘴小聲道。
“嗯?”溫朔認真地看著他。
“知道了,師父。”鞏項趕緊低下頭乖乖應道。
“還有明天……”溫朔瞇起眼睛,道:“沒有得到我的許可之前,不許走出院門半步,最好是待在屋子里!”
“哦。”鞏項可憐兮兮地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