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霧分開的通道，像一頭巨獸的食道，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朽氣息。
苑長方才的問話，刺穿了除王令以外，每個人最后的心理防線。
周平雙腿一軟，全靠死死抓著王令的胳膊才沒癱下去。
另外兩個灰衣也是面無血色，身體狂顫不止，這種面臨死亡的恐懼感，只有親身體會才能知曉。
黑112額頭青筋暴起，筑基大圓滿的靈力在體表明滅不定。
他知道，這是最后的殊死一搏，正在運轉靈力打算找機會打出自己的最后一擊。
所有人都在緊張。
唯獨王令依舊保持著那副茫然的表情。
他低垂的眼簾下，靈識早已悄無聲息地漫過了整片黑霧區域。
“進去！”
黑112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率先踏入了那條狹窄的通道。
他知道眼下已然沒有退路，留下必死，進去或許還有一線虛無縹緲的談判機會。
眾人緊隨其后。
王令拉了拉幾乎掛在自己身上的周平，也邁步而入。
他沒想到自己在家里，有王木宇和王暖當掛件，在外面居然身上也能長出新掛件。
黑201和剩余兩人不敢落后，連滾帶爬地跟上。
通道并不長，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柔軟的沼澤表皮上，仿佛隨時都會塌陷進去。
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試圖碾碎闖入者的意志。
通道盡頭，景象豁然開朗，卻更令人心悸。
這是一個巨大的圓形殿堂，殿內沒有燈火，光源來自墻壁和地面上自行流淌的暗綠色符文。
這些符文如同活物，在不斷的扭曲和蠕動，散發出異樣的邪光。
殿堂中央，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坑洞。
坑洞內，無數張扭曲的痛苦人臉在怨氣中哀嚎，卻又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靈魂層面的尖嘯沖擊著每個人的識海。
這就是整個深山丹苑怨念的源頭，也是那位苑長的本體！
而在怨氣之池的上方，懸浮著一個由無數丹爐碎片拼接而成的扭曲“王座”。
一道模糊的身影，正慵懶地斜靠在王座之上。
他身披一件仿佛由陰影織就的寬大長袍，臉上沒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一團不斷變幻的混沌霧氣。
唯有一雙眼睛，如同兩盞鬼火穿透霧靄，冰冷地審視著走進來的“丹材”。
“唔……這次的貨色，倒是比前幾批有趣些。”
苑長的聲音直接在眾人的靈魂中響起，帶著一種如視螻蟻般的玩味。
他的目光首先掃過黑112和林素素。
“一個根基尚可，氣血旺盛；一個煞氣內蘊，靈魂堅韌……都是上好的主藥引子。”
黑112和林素素頓時感覺一股陰寒的力量掃過全身，仿佛連靈魂都被看了個通透。
接著，苑長的目光落到了王令和周平身上。
“這個……怯懦膽小，靈魂之力稀薄，只能當個添頭，增加點怨念的風味。”他對著周平評價道，周平嚇得直接閉上了眼，恨不得暈過去。
最后，那目光，定格在了王令身上。
“咦？”
苑長發出一聲輕咦，混沌的面容上霧氣翻涌了一下。
“此人倒是奇怪。靈魂表象平平無奇。但為何，看不透內里？像是有層迷霧？”
王令心里咯噔一下。
倒不是怕，而是覺得麻煩。
他已經在極力偽裝了，將自身存在感壓縮到極限。
但這苑長作為怨念聚合體，對靈魂的感知確實比普通修士敏銳不少，竟然能察覺到一絲不協調。
不過，也僅此而已了。
以王令的位格，就算站著不動讓對方窺探一萬年，苑長也休想看出他的底細。
果然，苑長探查了片刻，那團霧氣凝聚的臉上竟露出一絲不耐煩：“罷了，或許是個天生魂魄有異的廢物。煉化時，一并投入魂池便是，總能榨出點東西。”
王令：“……”
他感覺自己有被冒犯到。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苑長似乎失去了細細品鑒的耐心，幽綠的目光猛地鎖定在黑112和林素素身上。
“好了，時辰已到。你們兩個，品質最佳，便作為主藥，先入丹爐溫養吧！”
話音未落，兩只由精純怨氣凝聚而成的巨大鬼手，猛地從怨氣之池中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向黑112和林素素！
速度快得超出了筑基期修士的反應極限！
“小心！”
黑112只來得及爆喝一聲，全身靈力毫無保留地爆發，雙拳泛起熾熱金光，悍然轟向抓來的鬼手！
“轟！”
拳風與鬼手碰撞，發出沉悶的巨響。
黑112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一絲鮮血，身形踉蹌后退，那鬼手只是微微一頓，依舊抓來！
另一邊，林素素反應更是極快。
她沒有選擇硬抗，而是向后急退，同時手中淬毒匕首劃出一道綠色弧線，刺向鬼手手腕！
“嗤！”
綠芒閃過，那鬼手竟然真的被她阻了一瞬，動作出現了一絲停滯！
“咦？竟懂得破煞之法？”
苑長發出一聲略帶驚訝的輕哼：“可惜，修為太弱！”
那只被阻的鬼手猛然爆發出更濃烈的怨氣。
五指張開，帶著撕裂靈魂的尖嘯，再次加速抓向林素素！
眼看兩人就要被鬼手擒拿，投入那恐怖的怨氣之池！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咚！”
一聲不大不小的悶響。
是一直躲在王令身后的周平。
他因為過度恐懼，腳下發軟，一個趔趄，重重地撞在了王令的后背上。
而王令，則“恰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撞，撞得向前撲了出去。
他撲倒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黑112與那只鬼手對抗的側面。
就在身體失去平衡，手臂胡亂揮舞尋找支撐點時。
他的指尖，無意間擦過了黑112腰間懸掛的一枚看似裝飾用的玉佩。
那玉佩，是黑112家傳的護身法器，能一定程度上抵御精神沖擊。
但在此地強大的怨氣壓制下，靈光早已黯淡。
就在王令指尖觸碰到玉佩的瞬間，一發大點化術瞬間就位！
“嗡！”
玉佩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
這金光并非攻擊，而是帶著一股安撫心神的奇異力量，瞬間將周圍狂暴的怨氣滌蕩一空！
抓向黑112的那只鬼手，被這突如其來的金光一照，怨氣構成的手臂瞬間消融了大半，痛苦地縮回了怨氣之池！
“什么？！”
苑長發出一聲驚怒交加的厲嘯，王座上的身影猛地坐直了。
就連另一邊抓向林素素的鬼手，也因為這變故而遲緩了一瞬，讓林素素得以避開了致命一擊，只是袖袍被撕開一道口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黑112自己。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腰間光芒逐漸黯淡下去的玉佩。
這玩意兒……有這么厲害？
家傳的說明書上沒寫啊！
只有王令心里門清。
他的大點化術到底有多強。
即便這樣堪稱廢品的玉佩，在這等點化之下也已變廢為寶，瞬間激活并放大了玉佩本身“安神定魂”的特性，使其在短時間內爆發出了克邪的圣光。
“不可能！你那破玉佩，絕無此等威能！”
苑長的聲音帶著被螻蟻傷到的暴怒，幽綠的目光死死鎖定黑112：“你身上還藏著什么？”
黑112自己也懵了。
但他反應極快，立刻順著苑長的話，強裝鎮定地冷笑一聲：“哼！邪魔外道，豈知我正道法器的玄妙！”雖然他也不知道妙在哪里。
這番變故，極大地鼓舞了幸存者的士氣。
林素素眼神一閃，抓住機會喝道：“他并非不可戰勝！攻擊他的本體！或者毀了那個怨氣池！”
黑112也反應過來，大吼一聲：“一起上！攻擊那個王座！”
說罷，他再次凝聚靈力，拳風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轟向怨氣池上方的王座。
林素素則身影如電，匕首直刺苑長那模糊的面門。
另外兩個灰衣見領頭人都上了，也咬咬牙，施展出自己最拿手的法術，火球風刃一股腦地砸了過去。
周平見王令“摔”在地上，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哭喊著也凝聚出一個微弱的小火球扔了出去。
王令則慢吞吞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灰，旋即驚慌失措地躲到了一根刻滿符文的石柱后面，完美扮演著一個貪生怕死的角色。
“螻蟻撼樹，不自量力！”
苑長徹底被激怒了。
他甚至沒有從王座上起身，只是抬起那只由陰影構成的手，對著下方輕輕一按。
“轟！！”
整個殿堂劇烈震動！
怨氣之池如同燒開的滾水般沸騰起來。
無數怨魂尖嘯著沖出，化作一道道黑色的鎖鏈，鋪天蓋地的射向眾人！
同時，地面上那些暗綠色的符文光芒大盛，形成一股強大的重力場，所有人的動作瞬間變得遲緩無比，如同陷入泥潭！
黑112的拳風在距離王座數米遠的地方就被無形的壁障擋住，消散于無形。
林素素的匕首刺在苑長身前的空氣墻上，濺起一圈漣漪，卻無法寸進。
那些火球風刃更是如同泥牛入海，連點浪花都沒翻起來。
而怨氣鎖鏈則已呼嘯而至！
“噗嗤！”
一名灰衣躲閃不及，被黑色鎖鏈瞬間洞穿了肩膀。
他發出慘叫，只見那鎖鏈如同活物，瘋狂抽取著他的生命力和靈魂。
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眨眼間就變成了一具干尸，隨后被鎖鏈拖入了怨氣之池，連個泡泡都沒冒起。
“不！！”
他的同伴發出絕望的嘶吼。
黑112依靠著那枚暫時“超常發揮”的玉佩勉強抵擋。
林素素則憑借詭異的身法和匕首的破煞特性艱難周旋。
但顯然，兩人落敗只是時間問題。
躲在石柱后的王令，微微蹙眉。
場面有點難看了。
隊友還是太弱，而這苑長借助此地怨氣，力量近乎無窮無盡。
再這樣下去，除了他，其他人恐怕真要全軍覆沒。
這不符合他收集情報的初衷。
死光了，他還找誰去了解“潛影者之家”的運作模式？
他的目光掃過殿堂四周那些流淌著暗綠色符文的墻壁和石柱。
這些符文，構成了維持此地怨氣循環和重力場的核心陣法。
破壞它，就能削弱苑長的力量。
就在這時，一道怨氣鎖鏈繞過黑112的防御，直刺他的后心！
黑112正全力應對前方的攻擊，根本無暇顧及身后！
“112大哥小心！”周平恰好抬頭看到，失聲驚呼。
林素素也瞥見，但她被另外兩道鎖鏈纏住，救援不及。
黑112心生警兆，但已來不及閃避，只能絕望地等待被洞穿。
就在這生死一線間。
“哎呀！”
躲在石柱后面的王令，似乎是因為看到這驚險一幕嚇得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后仰倒。
在倒下的過程中，他的后腦勺，“哐”地一聲，不偏不倚地撞在了身后那根刻滿符文的石柱上。
這一撞，力道看似尋常。
但王令在接觸的瞬間，控制著一絲幾乎無法被察覺的靈力，精準地傳入了石柱內部。
這股靈力，瞬間打亂了石柱內部符文能量的穩定流轉。
“咔……”
一聲極其細微的碎裂輕響，從石柱內部傳來。
緊接著，石柱上那流淌的光芒猛地一陣紊亂！
隨后，連鎖反應發生了！
這根石柱紊亂的能量，瞬間影響了與之連接的其他符文節點。
墻壁上、地面上，大片大片的暗綠色符文開始明滅不定，徹底失控。
那籠罩全場的強大重力場，驟然消失！
而那些由怨氣凝聚的黑色鎖鏈，也仿佛失去了部分能量支持，變得遲緩了許多！
“怎么回事？！”
苑長猛地從王座上站起，混沌的面容上霧氣劇烈翻滾，顯示出他內心的驚駭與不解。
“陣法……陣法核心怎么紊亂了？！”
黑112死里逃生，來不及細想，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怒吼一聲，一拳將面前變得虛幻的鎖鏈轟碎！
林素素眼中精光爆射，身法瞬間恢復靈動，匕首瞬間切斷了纏繞她的兩道鎖鏈！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疑。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這無疑是反擊的最佳時機！
“他變弱了！”黑112大吼。
“是誰？！是誰在破壞本座的萬怨噬靈陣？！”
他咆哮著，幽綠的目光瘋狂掃視著殿堂的每一個角落。
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了剛剛從石柱邊爬起來，假裝捂著后腦勺的王令身上。
剛才……
好像就是這個小子，撞了一下石柱？
難道……
一個荒謬絕倫的可能性，浮現在苑長的意識里。
難道這看似最廢物的家伙，才是這群人里最深藏不露的那個？
他撞那一下，是故意的？
他看穿了大陣的節點？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苑長寧愿相信是那根石柱年久失修自己出了問題！
但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瘋狂滋生。
“你！！”
苑長舍棄了黑112和林素素，陰影構成的巨手指向了王令，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疑。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黑112、林素素，甚至周平，都齊刷刷地看向了那個捂著后腦勺，看起來完全人畜無害的灰衣少年。
王令心里嘆了口氣。
唉，他的演技都那么好了，為什么還能懷疑到他身上？
算了……
攤牌吧。
他不想裝了。
他當著眾人的面，直接打了個響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