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雅小姐,你怎么在這里?”
狼一樣的少女側著臉,映襯著天邊的電光,蓋過了本來的色澤,像是一尊玉人,有些清冷。但她臉邊還有一層細細的絨毛,又抖了一下耳朵尖兒,顯出些可愛來。
她反握著星匕首,并回過頭來看了方鸻一眼,銀色的眸光沉沉的,像是一汪古井無波的寒潭,內里正折射出他的樣子,“我來保護你。”
“不,我問的不是這個……”方鸻輕輕咳嗽了一聲,彌雅小姐的直白有時候令人有些受不了。
她好像也不太在意希爾薇德,但這正是令他尷尬的地方——他不能不在意艦務官小姐的感受,“彌雅小姐,可這里應該是……”
“哦,你是說這個。”彌雅并不太在意。她伸出一只手攔在方鸻面前——在方鸻有點意外的目光之中,警惕地看向那個方向,“小心,它還沒有死喔。”
她看的正是那怪蟲墜入的地方。
那里無數的骨骸一陣抖動,只見那頭怪蟲沒事人一樣站了起來,雖然它少了一條胳膊,肩膀上多了一條深可見骨的口子,傷口之中汩汩流出綠色的汁液。
它向狼少女發出一陣兇悍的嘶叫,張開僅存的三條胳膊,舉起長矛。方鸻眼睛一眨,就看到那東西出現在彌雅的面前——
這東西的肉體實力已經遠超他們這個等級,如果打開了法則之門,就是銀之階。
只是對方眼下還并未表現出這個方面的能力,反倒是彌雅手中的星匕首一斬,在面前的空間中織出一道銀霞。
那霞光還在她星匕首鋒刃之上,蟲子就怪叫一聲,隔著十來尺的距離倒飛了回去,又重新‘轟’一聲撞入骨堆之中。
煙飛塵揚。
接著它又從另一個方向撞開一條路,但狼少女依樣畫葫蘆,手中的星匕首一記橫斬。同樣是銀霞劃開空間,而這一次更遠,隔著近百尺的距離,那怪蟲慘叫一聲飛了回去。
方鸻聽到一聲轟鳴。他一時間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同情那怪物,不過世人皆知海魔女的頭銜,卻不知道彌雅具體的法則域是什么,他也是一樣。
彌雅匪夷所思的攻擊方式令方鸻都感到有些意外,那后發先至的攻擊能力看起來并不像是以太,而倒像是某種空間能力。
彌雅留意到他的目光,竟然轉過身來,專門為他解釋,“穿過光海,調動以太,它也在汲取力量,這不過是簡單的借力打力的技巧。”
她向方鸻伸出手來,纖細的指尖猶如穿過一條涓涓的細流,銀光如水一般垂在她指縫之間,“你看,我們是穿過光海的魔女,以太無處不在,猶如潛藏于無形之中的鋒刃,你仔細去體會它,就能感受到刀刃劃過的痕跡。”
“彌雅小姐,”方鸻有些著急,這是說這些的時候么?
那蟲子雖然灰頭土臉,但并未受致命傷,還在一旁虎視眈眈。他忍不住有些焦急地提醒,“請認真戰斗。”
而那蟲子似乎也感受到什么,抓住了這一縱即逝的機會,竟從背后伸出一對膜翼,一個縱躍如同箭一般射了過來。
但彌雅像是背后長了眼睛一樣,頭也不回,像是在趕蒼蠅一樣反手向那個方向輕輕一掃——可那蟲子也像是聽得懂彌雅的話一樣,竟刻意去感受以太無形之中的流動。
它在狼一樣的少女發起攻擊之時一側身,竟試圖避開這一擊。
但那只是它的想象而已。
下一刻‘砰’一聲,蟲子的頭顱高高飛了起來,而身子像是一只死蒼蠅一樣飛了出去,再一次撞入那骨堆之中。
“沒關系的,”彌雅看著方鸻,回答道。
她收回手來,輕輕將發絲捋向肩后,然后才想到什么,皺了一下眉頭,“小白是不是對你說了什么我的壞話?”
“這都什么和什么,”方鸻哭笑不得,彌雅小姐有時精明能干,有時候又有些不在狀態,她好像只在意自己在意的事,就如同一門心思去完成復仇一樣。
他搖了搖頭,“白華他什么也沒和我說過。但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么會在這里呢,彌雅小姐。”
“哦,”彌雅輕輕應了一聲,“我看到你的意識沉入光海之中,就跟過來了。”
“等等,你是說這里是光海?”
“不全是,”狼少女折了一下頭頂上尖尖的耳朵,也顯得有些茫然,“我看其他人似乎不能進入這里,有一層阻礙擋住了他們,但我進來沒什么問題。”
難道是和彌雅小姐海之魔女的能力有關?方鸻心想,又問道:“其他人沒進來么,大家還在外面?”
彌雅點了點頭,“對了,你的龍魂小姐本來也能進來。但她的精神太過疲憊了,強行進入這里會在她的靈魂之中留下不可逆的損傷,我將她留在了那個地方。”
方鸻不由有些緊張,“塔塔小姐她沒事吧。”
“她沒事,”彌雅平靜地答道,“放心,有我在,她不會有事。”
彌雅小姐還真是一如既往地自信。
方鸻搖了搖頭,但她好像的確有這個能力,不說自身的本事,她出身于昔日同盟,從嶄露頭角開始就是那一代的天才,比眼下那位天才少女絲毫也不遜色,甚至名氣更甚。
即便現在,她也不比他們這些人大幾歲,但已經是成名已久的龍騎士。后來她受到老東家的背叛——或者她認為自己受到了背叛,并發誓要向已經改組的昔日同盟——即今天的弗洛爾之裔復仇。
然后這位狼一樣的少女就真的一路過關斬將,在圣約山鬧了一個大事件。
聽說至今弗洛爾之裔和弒神者還因為計劃被打亂而頭痛不已,各大公會至今還在聯手通緝這位海之魔女,但她還不是一樣沒事人一樣地在這里和他們一起冒險。
她當初為了完成自己的計劃,用星匕首在背后捅了他一劍,雖然從過程上來說給他造成了不少麻煩,但從結果上來說一切似乎也正如她的預料。
惟一的受害者其實是黎明之星。可方鸻其實清楚,絲卡佩小姐和魁洛德私底下也和他說過這件事,讓他不必內疚,因為黎明之星并不是因為彌雅而加入杰弗利特紅衣隊的。他們是雇傭兵,那天晚上不管有沒有這位狼少女他們都會去執行任務,然后一頭撞入銀之翳事先設好的埋伏之中。
當為這件事負責的應當是杰弗利特紅衣隊,因為他們向當時所有的雇傭兵隱瞞了死寂區的事實,那才是導致黎明之星團滅的罪魁禍首。
方鸻看向那堆積如山的尸骸的方向,失去了頭顱的蟲子終于再不站立起來了,這里又重歸于死寂,只剩下隆隆的雷電音。
那東西雖然在彌雅面前毫無還手之力,但方鸻還是察覺了其可怕之處,這個世界上有幾個人能在龍騎士手下走幾個來回的?
彌雅出手可沒有留手一說。
那怪蟲看起來并沒有法則能力,但單憑肉體的力量就到達了近似于銀之階的水平,要是這東西不多還好,要是它和災厄冠軍一樣是灰域之中常見的怪物,那也未免太可怕了一點。
好消息是,在此之前似乎從未有過類似怪物的信息,這蟲子即便是在艾塔黎亞出現過,也應當是很罕見的情況。
“彌雅小姐,你找到辦法離開這個地方了么?”方鸻問道。
彌雅向他伸出手來,“握著我的手,我帶你出去。”
方鸻忽然問:“所以我只要跟著你就可以出去了,對么,彌雅小姐?”
狼少女默默看了看自己的手,目光之中有些惋惜,但還是收回手,點了點頭,“嗯。”
洞窟之中的時間正一分一秒地過去,黑衣的少年靠在洞壁上,也不在意自己的魔導士長袍上是不是沾染了灰塵。
土砂的臟痕在漆黑的長袍上反而顯得格外醒目,看得一旁的天藍直翻白眼,終于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箱子,下個禮拜輪到我值勤了!”
“哦,”少年用手按著自己的魔劍,正在數劍鞘上的葉片,抬起頭來問道,“怎么了?”
“你給我愛干凈一點!”
詩人小姐氣得大喊。
姬塔坐在一旁顯得有些憂心忡忡,對兩人的爭執充耳不聞。
博物學者小姐纖細的手正放在自己魔導書的扉頁上,但心思完全不在上面,連巨大的眼鏡架滑落到了鼻梁上也沒注意到。
梅爾菲娜從外面走了進來,看到她這個樣子忍不住搖了搖頭,精靈大公主閱歷豐富,自然看得出這個為情所困的小姑娘的心思,“放心吧,沒什么大礙,我檢查過了,沒有人受傷。”
“……可團長大人沒事吧?”
姬塔抬起頭看著他,忍不住小聲問。
精靈的封印有各式各樣的危險,那些來自于古老法則之中的力量有一些連她都不甚了解,但所幸他們這里有一位真正的精靈王廷的血脈。
梅爾菲娜再搖了搖頭,“他只是昏迷過去了而已。”
她看著躺在一旁人事不省的方鸻,輕輕走過去,用手探了探方鸻的額頭,皺了一下眉頭,然后才從自己的胸口取出一條掛墜壓在他心口。
她拾起方鸻的手,將它蓋住那條掛墜。一旁的帕帕拉爾人看到這一幕忍不住道,“我們所有人都沒有中那個幻術,就他中了。”
“我記得我們進入山洞之前是不是還有一個人,”梅爾菲娜卻問道,“在那片霧氣彌漫開來之后,我就沒找到她了。”
“有、有嗎?”帕帕拉爾人嚇了一跳。
他當然立刻想到了那是誰,但可他不可能說出來,惹了麻煩還好,但要惹了那位海之魔女小姐,有他好受的。
但這個話頭一開,他也沒辦法反駁說只有方鸻一個人中了那幻術了,并且生怕在這個話題上深入下,只好顧左右而言他。
梅爾菲娜心知肚明,自從霧氣彌漫開來之后,少的那個人應當是那位銀之階,她只是有些好奇那么一位少女竟然會是這個團隊之中核心的核心。
而且她總覺得對方有些眼熟。
不過圣選者和凡人在精靈看來大多相似,她也沒有深究,只是岔開了這個話題,“精靈們之所以被稱之為魔力種族,是因為我們對于元素,對于以太的適性更高。”
“可艾德先生對于以太世界的感知能力更遠甚于我們,在那迷霧彌漫開來的一剎那我就感受到了以太脈流的異動,但只有他進入了那個世界。”
“那個世界?”帕帕拉爾人忍不住問。
“以太界,蜥人們將之稱之為光海,”梅爾菲娜道,“在精靈的傳說中,圣樹的腳下是與光海的交界處,那里有一個入口,我們將之稱之為‘灰樹林’。”
“傳說,那里是通往艾梅雅女神國度的入口,有時祂的受選者會通過那片森林去面見她,但都是通過精神與意志的方式。”
“但如果不是以精神的方式,而是以別的方式的話……”精靈公主忽然停了下來。
姬塔有些擔憂地問:“那會怎么樣?”
“會永遠地迷失于那個世界,并且再也回不來,”梅爾菲娜看了那枚掛墜一眼,答道,“不過放心,艾德先生畢竟不是親自踏入灰樹林之中,這條項鏈是精靈王廷的秘傳之寶,它可以守護艾德先生的靈魂,直至他回來為止。”
“可那條項鏈一定很貴重吧?”天藍忍不住問。
精靈公主搖了搖頭,表示這不算什么,那是她的私有物,她給誰用都可以。
姬塔直勾勾地看著方鸻,緊蹙著眉頭,她的手在生命之書的扉頁上摩挲著,像是在思考自己的兩本魔導書之中有什么法子可以解決這個難題。
金盞花走了過來,蹲在博物學者小姐身邊,用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寬慰她放輕松一些。
“可艾德不是沒有元素適性么?”
希爾薇德忽然問道。
她反而并不太擔心方鸻的安危。正因為知道那是光海,而一個以此為頭銜的魔女已經追過去了,既然她在那里,那應當不會有太大問題。
她忽然覺得,有那位狼少女在他身邊,也算是一件好事。她微微笑了一下,像是想到了方鸻窘迫的樣子。
反到有些有趣。
“對啊,”天藍也反應了過來,“團長哥哥沒有以太適性啊,他進入這個世界并未得到星門的許可。”
“我的確聽過這回事。”
梅爾菲娜答道,她收回壓在方鸻胸口上的手,“不過凡事皆有例外,沒有元素適性不一定代表著沒有以太適性。”
“梅爾菲娜女士是說無屬性以太?”
愛麗莎這時走了進來,開口問道。
梅爾菲娜點了點頭,“愛麗莎小姐應該也感受到了吧,這里的深處所彌漫的霧氣,其實是密度大得幾乎無法流動的以太。”
“——無屬性以太。”
精靈公主銀灰色的眸子看向這位精明干練的夜鶯小姐。兩人的目光相交,愛麗莎才搖了搖頭開口道,“我感受不出來,不過有人告訴了我答案。”
洛羽正從她身后的密道之中走出來。
“所有匯流的以太都匯聚于此,并在這里形成這樣的景象,”夜鶯小姐答道,“不過有意思的是,我見過這片霧氣。”
在圣休安那個赤紅的月夜之下。
“魔力之月會令以太的活躍程度高漲,”洛羽思索了一下,開口道,“那或許正是空海上出現灰霧的原因。”
“但以太奇怪的匯聚絕不是自然現象,”他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之中,“以太之網的脈流……”
“別忘了,”愛麗莎向眾人補充道,“何況這里還有精靈封印,與我們先前所見那頭奇怪的蟲子。”
“追上它了嗎?”詩人小姐問。
“它逃了,”愛麗莎搖搖頭,“這里的地底四通八達,不知道哪一條路通向圣樹地心的深處。”
“那是什么?”梅爾菲娜問。
“不知道,”愛麗莎仍舊搖頭,“我還想問你呢,精靈們究竟在這里干什么?”
“這也是我的疑問,”梅爾菲娜表示遺憾,“但圣樹林從未告訴過精靈廷這一切,那下面有什么東西?”
愛麗莎猶豫了一下,“我不知道,我看到了你說的那個圣水井,那里有些……奇怪的景象。”
精靈公主追問:“你們看到了什么?”
夜鶯小姐托起右手來,手心中是一捧泥土,這里是灰域的中心,土壤幾乎晶化,但這一捧泥土卻自然如新,上面似乎還能看到植物的根須。
而在土壤的中央,是一株正微微顫動著的,翠綠欲滴的新芽,正驚心動魄地抽出那一縷淺黃色,仿佛整個世界的生機,皆被賦予那一抹新綠之中。
愛麗莎看向眾人,緩緩答道,“灰域似乎正在復蘇,在自然復蘇。”
但梅爾菲娜卻變了臉色。
“不,快丟掉它。”
精靈公主一把擊落夜鶯小姐手中的芽苗,并走上前去一腳踩在上面,用力碾了碾。仿佛如此還不夠放心,還拔出長劍來將之一劍斬成兩段。
她看了一眼那垂死的新芽,抬起頭,才發現眾人正愕然地看著自己。梅爾菲娜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她輕輕喘了一口氣平復心態,才對眾人道:
“你們見過灰枝么?”
眾人皆點了點頭。
他們從銀風港一路走來,不是第一次見過灰枝的樣子,也不止一次和灰枝打過交道,對那種灰域之中的扭曲的生物與自然的產物截然不同。
“但災枝與灰枝截然不同,”梅爾菲娜緩緩答道,“在它們自然生長之前,看起來更像是圣白樹的幼苗。”
她有些駭然地看向那株新芽的殘片,“這就是災枝。”
“什么?”
眾人大吃一驚,羅昊甚至忍不住開口問道,“梅爾菲娜小姐,你說的是真的。”
“我曾親眼見過它們,”梅爾菲娜答道,“在尼尼梅爾,當時也有人哄騙我們說灰域正在自然復蘇,災樹尼尼梅爾就在那樣的情況下成長參天,當它突然展露真面目的時候,死了很多人。”
她面色少有地有些蒼白,“愛麗莎小姐,你是說圣水井下面在孕育一株新的災枝?”
夜鶯小姐也變了臉色,“等等,梅爾菲娜女士,那下面還有許多這樣的新芽。”
她轉身想要去處理下面的東西。
但梅爾菲娜一把攔住她,“不用去了,已經晚了,從來沒人告訴過我們灰域之中還能孕育第二株災枝,我們得把這個消息傳遞出去。”
她臉色已經變得十分嚴肅,“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對,我們的計劃中并沒有預料到這樣的事態……”
精靈公主腦海之中總浮現出尼尼梅爾的景象。
但洛羽忽然開口道:“等等,那下面還有別的東西。”
“一扇門,”他仿佛終于計算出了那個原因,開口道,“那才是以太脈流匯聚于此的原因。”
“這里打開了一扇新的門扉。”
“那些東西,”少年一字一頓,“是從灰樹林之中溢出來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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