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榮國仙府,賈母院子正房大廳暖閣里。
此時夕陽的余暉透過雕花窗欞,映照著廳內那些個雅致又奢華的陳設,廳內一張不知是甚名貴木材制成的大紅圓桌的桌上已經陳設著精致的餐具和碗筷,幾名仙娥丫鬟正靜立一旁,顯然是在準備隨時上晚膳。
而賈母則端坐暖閣那主位太妃椅上,穿著一身家常的赭金色松鶴紋常服,手持玉念珠,臉上帶著些許疲憊與期待。
畢竟,昨晚花廳那邊不歡而散的接風宴讓她頗為勞神,所以今日才特意再次設下一場家宴,一來是想彌補昨日未盡之興,二來也是想讓寶玉尋個機會,給那位性子也有些古怪的火焰大仙賠個不是,緩和一下雙方的關系。
王熙鳳此時也正侍立在一旁。
她依舊是那副精明干練的模樣,臉上掛著得體的笑容,正輕聲細語地與賈母說著些什么。
至于賈寶玉,則是有些蔫蔫地坐在賈母身側的繡墩上。
他今日換了身素凈的紅白綾袍,少了些平日的張揚,只是那雙眼睛依舊時不時地瞟向門口,帶著幾分緊張與不忿交織的復雜情緒。
也是!
昨日他才被安妮當眾說‘丑’并哭著跑開,雖然后來被賈母等人好一番安撫勸解住,但那份羞憤與委屈仍舊梗在心頭,而今日前來,本也是不情不愿,只是拗不過賈母的慈命,加之內心深處對林黛玉的牽掛,才勉強坐在這里準備賠禮,要是他能真心情意,那才怪了。
除了王熙鳳和賈寶玉之外,三春姐妹,也就是迎春、探春、惜春,也都已到齊并各自坐在下首一張張椅子上。
迎春還是那么地溫柔安靜,只顧著低頭擺弄著衣角,也不說話;探春則目光明亮,打量著廳內眾人的神色,時不時還側頭想著些什么;至于惜春,則依舊是那副與年齡不符的清冷模樣,只是靜靜坐著。
眾人等了片刻,然而,當腳步聲傳來時,卻只見到賈母身邊的那個首席大丫鬟鴛鴦一個人匆匆走了進來。
“老太太!”
“璉二奶奶……”
鴛鴦先是對著賈母和王熙鳳兩人福了一禮,然后臉上帶著一絲為難與悻悻,似乎不知道該怎么去回稟?
“唔?”
賈母見她獨自一人回來,不由看了看門外,發現其身后并無黛玉或安妮的身影,不由得微微蹙眉。
于是她便開口問道:
“鴛鴦,怎么就你一人回來了?”
“玉兒和她那師父呢?”
“可是請動了?”
此時她的聲音里帶著期待的同時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顯然是已經猜到了些什么。
而同樣,原本還有些心不在焉的賈寶玉,此時也像是屁股被針扎了一般,微微坐直了身子,還緊張地看向鴛鴦以及門外,連呼吸都下意識地屏住了。
“回老太太的話。”
鴛鴦連忙躬身,滿是歉意和恭謹地小聲回稟道:
“我方才去了林姑娘的小院請過了,只是……林姑娘此刻正與她院里的兩個貼身丫鬟在她們那小院后方的園子里入定修煉呢。”
“我去時,她們三人盤膝而坐,周身靈氣縈繞,已然入了物我兩忘之境,顯是修行到了緊要關頭。”
她頓了頓,抬頭看了一眼賈母和賈寶玉的反應,然后繼續說道:
“我問了林姑娘院里留守灑掃的小丫鬟,據她們說,今日午后,那位安妮大仙便正式為林姑娘她們傳授道法,講解玄機。”
“之后不久,林姑娘與雪雁、紫鵑兩個丫頭便有所感悟,徑直在后園入定去了,至今未曾醒來。”
“我……我思忖著,修行之人入定最忌驚擾,輕則前功盡棄,重則可能損傷道基。是以未敢擅自喚醒林姑娘,只得先回來向老太太稟明實情。”
賈母聽完,先是微微一怔,隨即臉上露出恍然與欣慰之色,接著點了點頭,原本有點質問的語氣也緩和了下來。
“原來如此……”
“這倒是好事!”
“玉兒那孩子,身子骨弱,但仙根卻是不俗,難得她師父肯指導她,又恰好有此頓悟機緣,確是修煉要緊。”
“罷了,不來便不來吧,修行事大,家宴事小,萬不能耽誤了她的正途。”
她話語中充滿了對外孫女的疼愛與對修行的重視,畢竟在這仙道為尊的世界,自身修為精進才是立身之本,總是沒有壞處的。
“老祖宗說的在理!”
這時,一直在一旁察言觀色的王熙鳳立刻笑著附和道:
“說起來,還是老祖宗最是體貼晚輩,事事為林妹妹考量。”
“但修煉突破的機緣確實可遇不可求,咱們可不能因一頓飯就誤了林妹妹的前程。”
“這可是大喜事呢!”
她的話既捧了賈母,又為黛玉的缺席找了完美的理由,讓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來。
賈母滿意地看了王熙鳳一眼,隨即又想起另一人,當即轉向鴛鴦并問道:
“那……”
“那位火焰大仙呢?”
“玉兒在修煉,她師父總該有空吧?”
“你可曾一并請來?”
“正好,到時也可讓寶玉……”
她說著,然后瞥了一眼身旁的孫子寶玉,顯然是想要到時候讓寶玉在宴上向對方賠禮道歉什么的。
“回老太太。”
鴛鴦臉上再次露出為難之色,但還是硬著頭皮道:
“我也特意去問了。”
“那位安妮安大仙……她壓根就不在林姑娘院里。”
“據那小丫鬟說,大仙指點林姑娘她們入定之后,在院里轉悠了片刻,然后不知怎地,身影一晃,就不見了蹤跡。”
“小丫鬟們也沒看清她往哪個方向去了,更不知她如今身在何處。”
“啊?”
“不見了?”
對此,賈母有些意外和不滿。
“會不會是在咱們府里別的園子轉悠?”
“或是去了哪位姑娘的院子串門?”
“你怎不讓人在府里尋尋?”
“去!”
“速速派人去尋。”
“多派一點。”
得到命令,鴛鴦就想應聲說是并去安排人尋找。
“且慢!”
然而,一旁的王熙鳳卻眼波一轉,搶先一步開口笑著阻止了。
緊接著,攔住了鴛鴦后,她才看向疑惑的賈母并語氣輕松,帶著幾分分析的口吻勸了起來:
“老太太,依我看,倒不必興師動眾地去找了。”
“您想啊——”
“林妹妹不來,單單把她師父請來,這宴席吃著也不像話啊,主客不分的,反倒尷尬。”
“況且……”
“那位大仙的性子,您昨晚也瞧見了,最是隨性不羈,不按常理出牌,別到時候又鬧出什么亂子,讓林妹妹多想。”
她說著,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賈寶玉,并看到了寶玉朝她投來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激目光。
很顯然,賈寶玉此刻是最不想見到那位大仙的,所以,心中了然的王熙鳳笑了笑便繼續說道:
“我估摸著啊,那位大仙多半是嫌咱們府里頭規矩多,悶得慌,又跑到底下神都城那‘美食坊’逍遙快活去了!”
“人家可是位不差錢的主兒,單說前些天在神都里繳的那些個稀奇古怪的罰金,零零總總加起來,都快上千靈石了!”
“有那份家底,還能餓著她不成?”
“只怕她眼下在那美食坊里吃的,比咱們這府里今晚準備的那桌宴席還要豐盛新奇呢!”
她語氣夸張,帶著幾分調侃,將那位火焰大仙描繪成一個貪玩好吃的頑童形象,既解釋了對方的缺席,也消解了賈母的些許不快。
果然,她這番話除了讓賈母臉色稍雯的同時,還立刻引起了在場其她人的興趣。
“二嫂子,你方才說……”
坐在下首的探春率先忍不住,那雙俊眼秀眉挑起,好奇地問道:
“那位安妮大仙被罰了上千靈石?”
“這是怎么回事?”
“她在神都犯了什么事,竟要罰這么多?”
探春對這等奇聞軼事確實是挺感興趣的,畢竟,她們一個月的例錢才幾兩靈石了,那上千靈石,她們在賈府呆一輩子不嫁人怕是都拿不到那么多。
迎春這時也抬起了頭,溫柔的眼眸中同樣帶著疑惑。
就連一向清冷的惜春,也微微側目,看了過來。
至于原本有些蔫頭耷腦的賈寶玉就更別提,此刻他也被那個話題吸引了注意力,甚至還豎起了耳朵,暫時忘卻了昨日的難堪,眼中也流露出好奇之色。
也許,他是覺得安妮那個火焰大仙倒霉,會讓他心情愉悅?
“好吧!”
王熙鳳見成功轉移了話題,且大家都挺感興趣的,頓時來了精神。
她本就是嘴皮子利索的,當下便將之前從賈璉和昭兒那里聽來的、關于安妮如何在神都‘橫行無忌’、如何接連觸犯各種天條細則,如無照飛行、公共天舟進食、露天焚燒、違規燃放煙花、捕捉保護靈獸等等……就安妮那些被各衙司開出數十張罰單,累計罰款高達上千靈石的‘輝煌戰績’給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遍。
說到精彩處,比如安妮如何故意用最散碎的靈石豆子去繳費,去‘折磨’空域管理衙門那些個仙娥們數錢數到手抽筋、委屈得直掉淚的情形時,王熙鳳甚至還模仿了起來,直模仿得惟妙惟肖的,語氣生動且表情夸張。
“你們是沒瞧見那場景——”
“聽說啊,那些個仙娥臉都青了,看著那堆成小山的靈石豆子,差點沒背過氣去?”
“可人家安妮大仙卻偏偏理直氣壯,說‘天條又沒規定不許用靈石豆子繳費’,愣是讓那些衙門的天兵都拿她沒辦法!”
“哎喲,可真是……”
“真是讓人哭笑不得呢!”
說著說著,王熙鳳自己倒先拍著手笑了起來。
而她這番講述,就自然是直逗得探春掩口輕笑,迎春也忍不住莞爾,連惜春的嘴角都似乎微微上揚著。
而賈寶玉更是聽得入了神,先是驚訝,隨即也忍不住大聲笑出聲來,仿佛暫時忘記了昨日的不快,只覺得那位林妹妹的師父行事果然是荒誕有趣,與眾不同。
甚至,連端坐主位的賈母,雖然也早已聽王熙鳳提過,但此刻再聽這詳細描述,也被逗得樂不可支。
就這樣,在王熙鳳的刻意下,暖閣廳內的氣氛一時變得輕松歡快起來。
而賈寶玉聽著聽著,心思卻又活絡起來。
只見他眼珠一轉,忽然起身,對賈母道:
“老祖宗,既然那位大仙不在,林妹妹一人在院子里修煉,也沒個人在身邊照看護法,萬一……萬一需要什么,或是出了點岔子,可如何是好?”
“要不……孫兒去林妹妹院里瞧瞧?”
“或者,干脆去將她請來?”
“修煉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總得用了晚膳,養足精神才好繼續用功不是?”
他話里話外,滿是對黛玉的關心,但實則還是想借機去見他的林妹妹,而安妮在的話,他顯然是不太敢去的。
然而,他話音剛落,賈母便伸出手,一把將他拉回身邊坐下并嗔怪道:
“好了,我的乖孫兒!你就消停些吧!”
“玉兒既在入定,便是最緊要的關頭,豈能隨意打擾?”
“你那點小心思,我還不知道?”
“莫要去攪了你林妹妹的清靜!”
“萬一驚擾了她,害她身子受損,那才是大罪過!”
寶玉被說中心事,又見賈母態度堅決,只得訕訕地低下頭,不再言語,只是臉上仍舊帶著一絲不甘。
而賈母不再理會他,轉而對鴛鴦吩咐道:
“鴛鴦,既然客人不來,便去傳菜吧!”
“咱們自家人用膳便是。”
接著,她又看向還在回味方才趣事、臉上猶帶笑意的三春姐妹并說道:
“姑娘們,也別只顧著笑了,準備動筷子吧。”
“今日的菜式,也有幾樣是你們愛吃的。”
而隨著賈母一聲令下,仙娥們很快開始有序地將早就準備好了的菜肴端了上來。
很快,廳內很快便彌漫起美食的香氣。
這一場原本意圖調解賠罪的宴席,卻因兩個主角的缺席,變成了賈府內眷們的一次普通聚餐,倒也算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