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不提還好,提及此事,林如海臉上頹喪之色更濃。
“咳——!”
接著他長嘆一聲隨后無力地靠在椅背上,搖了搖頭聲音帶著一絲濃濃的嘲諷與疲憊:
“還能怎樣?”
“左右不過是又來了幾個沽名釣譽、妄圖僥幸的無能之輩罷了!”
“那等無能之輩連黛玉的病因都瞧不出個子丑寅卯,便敢夸下海口胡亂施用些虎狼之藥、兇險法術。”
“若非府中禁制與護衛及時發現并阻止,還險些釀成大禍!”
說著他揉了揉眉心,然后好一會才又繼續道:
“說來可笑!”
“連天庭仙醫署派來的幾位仙官都束手無策,他們那些山野散修、江湖術士,又能有何回天妙術?”
“也是我病急亂投醫了。”
說完,林如海再次沮喪地搖了搖頭。
“噢?”
“天庭仙醫署?”
賈雨村聞言,臉上適時地露出恰到好處的震驚之色。
他自然是知道仙醫署的份量的,那里出來的仙醫,修為或許未必頂尖,但于醫道一途,絕對是三界翹楚,掌握著無數秘傳仙方神術,治病救人是等閑,煉制靈丹妙藥才是本職。
據悉,仙醫署里不僅有讓人修為一日千里的仙丹,還有活死人肉白骨的九轉金丹,效用比之傳說中的只高不低?
“那可是常駐白玉京,專司天庭貴胄、有功仙官診療之責的天仙級別的仙官?”
“他們……他們也毫無辦法?”
可現在,聽到林如海說連那等天仙醫官都沒法子治,他也有點被嚇到了,顯然是沒想到林黛玉的情況竟然那般嚴重。
“咳——!”
林如海沉重地點了點頭,再次嘆息一聲。
許久,看到賈雨村似乎很感興趣,他嘴角才勉強扯出一抹苦澀的弧度并繼續道:
“當天來了兩位!”
“一位專精神魂,一位擅長調理本源。”
“可他們聯手探查良久,最后也只是搖頭嘆息,說是黛玉之癥,非藥石所能及,非尋常法術所能醫,乃涉及魂魄本源之詭變,甚至隱隱有天外邪魔之氣息殘留,糾纏極深,已非他們能力所及?”
說著,他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絲無奈和忿恨。
“他們臨走前,還特意囑咐,讓我莫要對外宣揚他們曾來過,只當……”
“只當他們未曾來過便是。”
“真是……”
“唉!!”
又一次嘆息著,然后他未盡之語中,充滿了對那兩個仙醫署為保全名聲的那等做派異常不滿,以及對女兒病情連天庭正統醫官都無能為力的深深絕望。
畢竟,連天庭的正統仙醫都沒法子,他那病急亂投醫一般的懸賞又能為之奈何呢?
賈雨村是何等精明之人,立時點點頭,表示明白了林如海的未盡之意,也明了了此事背后的兇險。
連仙醫署的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生怕沾染因果,那病情顯然是極重了。
所以,他心中對黛玉能否康復,已幾乎不抱什么希望。
但既然如此,他面上卻不得不陪著感嘆唏噓一番,接著又再次出言寬慰道:
“如海兄且放寬心,吉人自有天相。”
“我觀黛玉面相,雖顯柔弱,然眉宇間自有一般清氣與韌勁,絕非福薄短命之相。”
“想必……”
“想必上天垂憐,或有轉機?”
這番安慰,或許賈雨村自己都不太相信,所以,在此時此刻說這些,多少是顯得有點蒼白無力的。
但沒辦法,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點什么才好了。
“咳——!”
林如海只是搖頭悵然一嘆并苦笑著,那笑容中多少充滿了某種悲涼與認命。
“時飛兄莫要再寬慰我了。”
“你我皆是修仙了道之人,當知天命難違,亦知魂魄之傷何等兇險。”
“小女此番劫難,怕是……”
“怕是真的過不去了。”
他聲音開始哽咽了起來,眼中隱有淚光閃動,但很快又被強行壓下。
緊接著,兩人都沉默下來,客廳內也只剩下兩人沉重的呼吸聲,還有就是窗外仙鶴偶爾傳來的清唳幽鳴聲,那原本悠揚的聲音,眼下聽起來卻更反襯出某種悲涼和蕭瑟。
“可嘆!”
最終,林如海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聲音帶著一種心如死灰的悲愴并緩緩悵然道:
“不瞞時飛兄,吾年已半百,在此巡鹽仙史任上,看似風光,實則身處漩渦中心,兇險莫測,不知何時便可能遭了暗算,步了前人后塵。”
“自賤荊去后,本已再無續室之意,只盼著能將黛玉撫養成人,看她覓得良緣,平安喜樂,我便也了無牽掛。”
“黛玉她……”
“她自幼多病,年歲又小,上無親母教養,下無姊妹扶持,我本打算送她去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既可讓她得享親情,亦能減我內顧之憂,使我可全心應對官場風波……”
“可、可哪曾想……”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已是一片赤紅,直接悲呼起來:
“哪曾想如今,上天竟要讓我這白發人,去送她這黑發人!”
“他日……”
“他日若我亦身隕道消,魂歸九泉,又有何顏面,去見她那早逝的母親啊!”
話語至此,這位身居高位、修為高深的仙道強者,竟也流露出如此脆弱痛苦的一面,令旁邊的賈雨村觀之不禁也感心酸。
賈雨村見狀,心下亦是黯然一嘆。
他張了張嘴,想去要說些更有力的安慰詞句,卻發現此時此刻任何言語都顯得空洞和蒼白無力。
所以,他只能陪著長吁短嘆著,面露戚戚之色。
“報——”
而就在客廳內氣氛壓抑到極點之時,忽聞廳外有天兵求見的聲音響起。
對此,林如海沉浸于悲痛之中,恍若未聞。
賈雨村見狀,想了想,便越俎代庖,代為向外邊揚聲道:
“進來回話!”
很快!
那一名銀甲藍袍、身上略帶塵土、氣息微有紊亂的天兵應聲而入。
而他不是誰,赫然就正是之前在告示欄前值守,卻被某個糟心小女孩一招擊飛的那個天兵。
他單膝跪地,抱拳行禮,然后將今日有一自稱‘翠屏山火焰大仙’的小女孩強行揭榜,并揚言明日再來林府為小姐治病,讓府上先備好吃喝之事原原本本都詳細地稟報了一遍。
尤其是重點描述了那小女孩深不可測的修為,以及那完全不合常理,難以揣度的行事作風和措辭。
而聽完天兵的稟報,林如海和賈雨村都有些愕然,也都不由得對視了一眼,然后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疑與錯愕。
“這……”
“翠屏山火焰大仙?”
林如海微微蹙眉,隨即看向賈雨村,疑惑地問道:
“時飛兄游歷四方,見多識廣,可曾聽聞過此位仙真的名號?”
“是哪路隱修大能?”
而賈雨村聞言,捻須沉思,腦中飛快地搜索著記憶。
他將所知的三界名山、海外仙島、隱世宗門、乃至一些亦正亦邪的散修大能都過濾了一遍,最終仍是茫然地搖了搖頭,只得苦笑地賠罪道:
“從未聽說過。”
“翠屏山之名,于三界籍冊中亦無甚名氣,想來并非什么靈山福地。”
“至于‘火焰大仙’……”
“名號倒是直白,但確實聞所未聞。”
“或許……是某個游戲風塵、不喜揚名的老前輩?”
他猜測著,但語氣中也帶著不確定。
畢竟,一個擁有輕易擊傷筑基天兵實力,卻形如八歲女童,且名號如此陌生的存在,特征還那么明顯,理應印象深刻才是,可他就是沒聽過。
聞言,林如海眼中剛剛因再次有人揭榜而升起的一絲微弱希望,瞬間又黯淡了下去。
于是他疲憊地揮了揮手,示意那天兵可以退下去了。
“喏!”
天兵起身行禮后,默默退出客廳。
賈雨村看著林如海那萬念俱灰的神情,沉吟片刻,還是開口勸道:
“如海兄,依晚生愚見,此事雖聽起來荒誕,但那揭榜之人,畢竟顯露了不凡修為,或許有些來歷和手段也未可知?”
“非常之時或可行非常之法。”
“不如……且命人明日略備薄酒素齋,只管候著便可。”
“屆時,我等親眼見見那所謂的‘火焰大仙’,觀其行,察其言,再作計較。”
“不管其術法是否靈驗,總歸……總歸是多了一線希望,總好過坐以待斃。兄以為如何?”
林如海本心已如死灰,對那等來歷不明、行事乖張之人并不抱什么希望,甚至覺得可能是新的麻煩?
但賈雨村那句‘總歸是多了一線希望’,終究還是觸動了他內心深處那僅存的那一點不甘。
“也罷!”
所以,他沉默良久,終是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并點了點頭。
接著,他聲音沙啞地嘆息著:
“時也,命也?”
“且盡人事,聽天命罷!”
于是,他喚來府中老管家,低聲吩咐下去,命其明日備好一席上等的仙筵靈果,打掃靜室,以待那位不知是真是假的‘翠屏山火焰大仙’駕臨。
而待到管家領命而去,客廳內再次恢復了沉寂,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點什么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