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高了，華山演武場上，原本青磚上還凝著的那些露水也早已被日頭蒸干。
而此時，華山派掌門君子劍岳不群正負手立于場中，青色長袍在臨近午間的風中微微擺動著，面色沉靜如水。
他的掌門夫人寧中則站在他身側三步處，一襲素白勁裝，手間未入鞘的佩劍在從樹杈間照來的陽光下泛著絲絲寒光。
陸大有垂手立于下首，低著頭沒敢說話。
而令狐沖則站在他身旁，不時用眼角余光瞥向他那位六師弟，眼中滿是復雜的神色。
“大有！”
“再演練一遍！”
終于，岳不群突然又開口了，聲音不疾不徐，只是那么擺手朝著陸大有示意。
剛剛在解散弟子后，他跟陸大有切磋了一場，僅憑一招劍法，對方竟硬是在他手下撐了近三十招，直到他用上了強大的內力才將對方給擊敗，那種結果，對于岳不群來說無疑是讓他十分震驚的！
要知道，陸大有原本就只是一個普通的江湖三流偏上，頂多是二流水平的弟子，可現在，對方卻憑一招劍法達到了二流巔峰，甚至是勉強能擠入一流的水準？
剛剛那情形，即便是經過了一個晚上，即便是他也早已有著心理準備，可事到臨頭，當他們師徒兩人切磋結束時，對方施展的那招劍法就還是讓他感到無比地震撼！
所以，在消化完剛剛的所得后，他現在準備再好好看一看。
陸大有不敢怠慢，急忙抱拳道：
“弟子遵命。”
說著，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先是退后兩步，接著長劍出鞘，劍鋒再一次開始在中劃出一道道銀色弧線。
那劍招乍一看去，就正是華山派的入門劍法‘白云出岫’，但和華山派的劍法相比，那劍勢卻忽快忽慢，劍尖顫動如云絮般飄忽，讓人看不真切，與他們華山派的那基礎劍法完全是大相徑庭。
但還好，由于只是一招劍法，所以很快，陸大有就演練完并停下了，并規規矩矩地躬身行了一禮后侍立一旁。
岳不群想了想，沒再去為難恭恭敬敬站在旁邊的陸大有和令狐沖，而是轉頭看向了旁邊的寧中則。
“師妹。”
“方才我跟大有的切磋你也看到了，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是怎么看的？”
雖說，在親身下場感受和旁觀了一次后他心下已有論斷，但他就還是想先聽聽自己夫人的意見。
“唔……”
寧中則沉吟了一會，然后皺眉道：
“師兄！”
“那一招還是‘白云出岫’無疑，劍招的架子還在，錯不了！”
“但似乎……”
“似乎經過了很多的改進，變得更加……”
更加什么，寧中則皺了皺眉不知道該怎么去說才全面，所以只是苦澀地笑著搖了搖頭。
“呵！”
而岳不群也不繼續為難，只是笑吟吟地接著對方的話。
“變得更加玄妙、迅捷、靈動和縹緲……如同是天仙的劍法一樣，失了匠氣，劍意也愈發通玄，對吧？”
說著，岳不群不再管三人，而是負手撫須，開始一邊踱步，一邊品評起來：
“其劍鋒游走時，時而如晴日白云之舒卷自如，在碧空隨意潑墨；時而似暴雨烏云之際奔騰翻涌，挾雷霆之勢迅猛卻不著痕跡……”
“劍勢流轉間，忽作山嵐霧氣之聚散無常，看似綿柔卻暗藏千鈞；收劍時又如黃昏暮靄之氤氳纏綿，將殺機化入蒼茫暮色之中，讓人防不勝防！”
“劍尖挑起的每一道弧線和軌跡都暗合云意，刺出的每一記寒星皆應和天時。”
“直至現在我才悟得，那招‘白云出岫’劍法真諦不在形似，而在取云之‘神’！”
“舒卷自如的從容，遮天蔽日的威勢，變幻莫測的機鋒，以及最終返璞歸真的空明……”
“當劍招與云意真正交融時，手中三尺青鋒便成了天邊流云的化身，劍路即是云蹤，只可見，不可測。”
說完，岳不群才搖頭晃腦地嘆息著，然后轉過身來朝著寧中則笑道：
“師妹，我說的可對？”
他可不僅僅只是對自己的夫人說而已，因為他看出來了，自己大弟子令狐沖只知其意不知其神，而六弟子雖然得了傳授但卻只知其神不曉其意，否則，方才切磋的時候，他絕對不會贏得那么輕松。
那招劍法，他們華山的那招白云出岫被改得已不似人間武學！
聞言，聽得岳不群說得頭頭是道的，不只是旁邊的陸大有和令狐沖兩人傻了眼，就連那寧中則也傻了。
“哎！”
隨后，反應過來的寧中則便沒好氣地白了岳不群一眼：
“師兄不愧是博覽群書的，見地就是不凡！”
“既然師兄都看明白了，為何還來問我這婦道人家？”
說到這里，寧中則不忘狠狠地剜了岳不群一眼，罕見地露出了一絲絲小女兒態。
而她那做派，就自然是讓旁邊的陸大有和令狐沖再次傻眼。
因為，他們可是極少極少，甚至從未看到過自家師娘的那種俏麗和薄嗔的模樣的。
不過還好，意識到那可是他們師娘的兩人對視了一眼，然后趕緊齊齊低頭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去多看，更不敢去多想多說。
“好了！”
頓了頓，岳不群不再賣弄才華，而是繼續朝陸大有問道：
“大有！”
“那安妮小姑娘教你這一招時，可還說了些什么？”
直到現在，岳不群除了再次對安妮那個小女孩的身份感到驚疑之外，更多的就還是對對方為什么突然會教陸大有這一招感到疑惑，是以，他就必須先弄個明白。
陸大有些尷尬地看了看旁邊的大師兄令狐沖，然后想了想，不得不老老實實稟報道：
“師父！”
“我也不知道，因為迄今為止，弟子只跟她說過一次話，當時她只是說讓我把大師兄揍一頓……”
“還說輸贏都給我錢……”
說到這里他不吱聲了，因為金子被他和大師兄令狐沖兩人給分了，他們已經說好誰也不準說出去。
“唔……”
岳不群捋捋胡須，點點頭，然后繼續再問：
“還有沒有別的？”
只是為了跟大弟子打賭就指導那么厲害的一招劍法，岳不群對此顯然是不太相信的，雖然他的大弟子令狐沖也是那么說的，但他覺得那理由還是太離譜太牽強了。
“真沒有了……”
陸大有認真想了想，最后還是搖了搖頭。
聞言，岳不群和寧中則對視了一眼，然后看看問不出什么后只得點點頭作罷。
“行了！”
“沒事的話你們可以回去了。”
“好好練劍！”
“記住，這一招‘白云出岫’不得外傳，安妮傳授你們劍法的事情也不得外傳！”
“違者重罰！”
“是！”
“謹遵師命！”
就這樣，隨著令狐沖和陸大有兩人行完禮，岳不群便不耐煩地擺擺手，然后夫婦倆帶著重重心事離開了演武場。
緊接著，被審問了半天的陸大有也趕緊告辭離去。
而就在令狐沖也撓著頭準備離去的時候，忽然，他看到了，剛剛在師父跟六猴兒切磋結束沒多久就偷偷離開的小師妹岳靈珊此時竟神色匆匆地施展著輕功往山下趕？
于是，心下疑惑的他果斷大聲喊出并詢問道：
“小師妹！”
“你去哪啊？”
他沒別的意思，單純只是問問。
“下山買點東西！”
那岳靈珊頭則也不回地說著。
“買東西？”
“要買什么東西？”
“女工針線什么的……”
“大師兄你別管！”
“那！”
“幫我打一壺酒，還有半只燒鵝？”
說到這里，令狐沖下意識地趕忙扭頭朝著身后看去，待看到師傅師娘似乎早已經走遠了，應該沒聽到他剛剛說的話后，他才暗暗松了一口氣。
要不然，師父知道他又要喝酒的話，估計少不了往思過崖走一遭！
“沒問題！”
話音剛落，岳靈珊就已經消失在前方山門的那搖曳的松濤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