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嗎,這么做?’
涅槃的火焰中,楊戩還在問自己這個問題。
聽著‘尸身’外,玄都大法師那有些癲狂的話語聲,‘看著’她那絕望寂滅的雙眸。
‘這么做,自己真的值嗎?’
涅槃,是楊戩此前做的算計,他故意在殿門就引起‘大姐’的注意,放手一搏,想引出背后潛藏的幕后黑手。
結果也如同他所料,一切彰顯于最終時刻來臨之前。
但當楊戩聽玄都炫耀說,他已經用邪法掌控了永恒神王的真靈時,楊戩已經預感到了這一幕。
而當永恒神王復蘇的一瞬,楊戩也感受到了某種在自己靈臺最深處潛藏的道韻,似乎另一個自己也即將蘇醒。
電光火石之間,楊戩已經明白了自己該如何去第二次斬殺永恒神王,也明白了為何殘刀會提前出手對付紫覃冷陌,而不是將那份法力留到最后。
其一,殘刀所留的法力,遠不是永恒神王的對手。
其二,只要楊戩走到這里,只要永恒神王醒來,有一抹身影就會從太古之前的太古如期而至。
這不是渡彼的后手,這只是渡彼真靈本能的反應,是渡彼的一縷執念。
‘或許不值得吧。’
要接引渡彼而來,自己要短時間內承受渡彼那強大到無邊無際的法力,承受渡彼那超絕的道境。
無論是道心,又或是自身,都將超出自己能承受的極限。
無論戰果如何,等這股力量褪去,楊戩自己都將會被撕扯的粉碎。
或許真的不值吧。
只是也不知道,能不能還有機會給心珂和鳳蕪說聲抱歉,自己帶她們過來了,說好了同生共死,但最后,自己依然希望她們以后能好好活著。
畢竟今后的安寧,可是他用自己的命去換來的。
楊戩緩緩的呼了口氣。
就在那涅槃的火焰中,就在那永恒神王完虐了自以為憑法力積累就可戰勝一切的玄都時,完全接納了自己靈臺中出現的身影。
與此同時,一抹小小的太極圖在自己體內盤旋而出,那是他不知何時悟通的道理,是鳳凰真火與定海神珠最后的升華。
然后。
高高在上的神王即將跌落凡塵,魔氣滾滾的生靈,卻已是將自身生死置之度外。
“渡彼!為何非要阻止我!”
已面目全非,將此地完全封鎮的絕風帶中,永恒神王厲聲喝問著。
所謂的強者,其實都是這幅德行。
在不如自己之人面前,他們完全一副掌控了全局的面孔,高高在上,不容置疑,在明明能直截了當斬殺對方時,還要去宣揚自己的偉大與光明。
可面對有實力與自己同歸于盡者,卻又是一副色厲內荏的模樣。
楊戩并不回答,他背后的那道灰影卻開口道了句:“你走錯了路,還要讓天地間所有人陪你一起走向終焉,我如何能不阻止你。”
“為何你的路就是對的!為何我的路便是不對!”
“因為我,”灰影緩緩抬手,連帶著,楊戩也不由自主的舉起長槍,“曾跳出去過,見到了終點是什么,只是覺得那里太過無聊了些,還不如在里面快活。”
“你胡說!”
永恒神王的嗓音突然變化,從原本的清雅,變成了數十老青少的嗓音糅合夾雜,讓人頭皮發麻。
楊戩道:“不要傷了娘娘與大師伯。”
“你是在質疑自己,還是在質疑你前世我的刀法?”灰影輕笑了聲,楊戩閉上雙眼,而后,灰影與楊戩一同前沖!
一步!
兩步!
那灰影與楊戩合二為一,灰影虛握的手勢,與三尖兩刃槍的槍身完美拓印。
而后,雪白神槍光芒爆射,讓人根本無法直視。
“哼!”
永恒神王冷哼一聲,背后巨木浮現,一根根枝丫瘋長,眨眼竟化作了數十頭猙獰的惡獸,對著楊戩瘋狂撲殺。
而永恒神王卻是無比果斷。
轉身就逃,根本沒有半點回頭的痕跡!
這一幕當真有些荒唐,但,這世間唯一了解渡彼實力的,或許都不是渡彼本人,而是作為‘對手’的永恒國主!
楊戩怒吼一聲,手中長槍發出陣陣嗡鳴,而后隨著他做出前刺的動作,一道光束在槍尖噴薄而出!
那是刀刃!
那是槍芒!
數十兇獸盡皆在這光束中被洞穿,而楊戩的身影極快的一閃,已經出現在了永恒神王身周。
一槍看似普通的下砸,但楊戩的身、道、神、法、兵幾乎融為一體,那槍痕劃過的軌跡是那般玄妙,蘊含著天地間最簡樸、最無上的至理!
永恒神王抬手,背后的巨木樹冠化作了金色壁障。
噹——
嗡——
那玄都轟了半天都攻不破的金色壁障,此刻竟在楊戩一槍之下不斷震顫,直接出現道道裂痕。
而連帶著,整個永恒神國,大地出現了道道裂痕,地火不斷噴涌而出。
永恒圣帝兩側的石壁開始不斷脫落,在神王宮大門外收拾殘局的洪荒眾修茫然的看向了大殿的方向。
他們看到的,也只是將大殿完全吞沒的黑暗方格!
“渡彼!我答應你不再殺害生靈!”
“這些話,跟你已經殺了的蒼生說去吧。”
楊戩旋身再斬,動作并不算迅速,看起來力道也并未抵達什么極致的境界,可偏偏,第二槍砸落,那金色壁障直接崩碎。
永恒神王猛地一聲大吼,須發飄揚,身周涌動著強悍的道韻波動。
而在他咫尺之前,楊戩卻閉上雙眼,嘴角露出了少許輕笑……
他在自言自語。
“我其實最中意的就是這兩手功夫,疊力你已經領悟了不少,趁著這次機會,我再為你演示下我悟出的至高道術。”
“什么?”
“殺王刀。”
這三字一出,竟夾帶著無邊兇厲,那剛要反攻的永恒神王更是急忙后退,但楊戩額頭突然閃出一道紅光,永恒神王的身形竟被定在了半空!
楊戩緩緩吸了口氣,右手抓著長槍槍柄,左手手臂抬起,托著槍身。
仿佛這就是一把長刀。
“王不仁,靈不生;不如斬去,歸于萬靈。”
“招式是什么?”
“無招,隨心便是,把你能想到的都施展一遍吧,估計以后也沒機會了。”
楊戩的笑容一半苦澀一半無奈,但隨后卻是仰頭長嘯。
九天扶搖訣!飛羽遁空術!
開天九式!覆海大陣!周天星斗!
還有在東海之濱的沙灘上舞過的槍法,在那九天之上的凌霄寶殿中揮出的拳印……
還有一次次斗法,一次次搏殺,一次次生死邊緣徘徊時所領悟的一切奧義……
融入一槍,盡皆融入這一槍之中!
他的命!
他的不舍!
他曾經的畏懼、惶恐、不安!
平生再無半分遺憾,生平只有濃濃的不舍與留戀。
可現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傾盡所有,一往無前!
五重疊力!
永恒神王仰頭怒吼:“萬道不枯!永恒不滅!”
卻是在他胸口噴涌而出無盡金芒,背后的巨木竟然在燃燒,而其內化出了九條金色的大道,此時竟欲要掙脫開來,自行遁去!
但,金光的世界突然多了一道雪白的劃痕……
像是莊嚴的金殿之中出現的一片孤獨的雪花,但這雪花越發璀璨,那劃痕將金光世界一分為二!
疊力神通根本就不是簡單的力道加成!
二重疊力斬身;
三重疊力滅道;
四重疊力截斷歲月;
五重疊力破滅一切!
只有破滅,才可重立!
槍影如龍,金光一晃而消失不見。
躺在大殿玉石上的玄都雙目之中滿是血絲,但他卻一直強撐著去看,但他根本看不到到底發生了什么,只能見金光被斬,一切突然歸于寂靜,而楊戩的身形就站在永恒神王面前,長槍刺穿了永恒神王的胸口。
“渡彼……我一定還會……”
“抱歉,這次你沒機會了,”楊戩淡淡的說著。
三千神魔噬!
一條百丈長的巨蟒突然出現,渾身布滿了灰色的道紋,將永恒神王的尸身一口吞下。
巨蟒身形輕輕顫了下,而后打了個嗝,出了個虛恭,隨后恢復了人形。
雪白神槍輕輕一顫,楊戩站在那對著虛無愣愣的出神,而他的發梢,已經在緩緩的崩碎。
‘現在可不是愣神的時候,快些安排吧。’
“嗯,”楊戩輕嘆了聲,抬手一招,漫天虛無盡皆消散。
大殿還是那個大殿,這座號稱永不破碎的神殿,此時各處已經爬滿了裂痕,只差最后一絲力道就會轟然倒塌。
楊戩轉過身,寶座上跌坐的身影正雙眼含淚。
玄都突然一躍而起,一掌拍向了‘大姐’;但楊戩手指微微一動,‘大姐’的身形出現在他身旁,被他輕輕攬住。
而玄都眼前一花,只是拍碎了那寶座,卻莫名其妙扶住了昏迷不醒的女媧娘娘。
楊戩嘴角露出少許冷笑,目光帶著幾分傲然,“年輕人,當著我的面動我的女人,想去跟我老丈人陪葬是嗎?”
一股莫名的威壓鎮來,玄都道軀一顫,連忙低頭。
“晚輩不敢。”
“她做錯了很多事,今日也不會繼續活下去,你心底的怨恨,此前也發泄了。”
楊戩淡然說著,“快些帶洪荒之人離開吧,這里即將完全湮滅,不會再有任何真靈能夠離開。當年的舊賬拖了這么久,責任在我,憐兒犯下的罪過,我一并承擔便是。”
“渡……”
玄都灑然而笑,言道:“我稍后便來陪前輩同死。”
“快去吧,我撐不了多久了。”
“是,”玄都恭恭敬敬的應了一聲,身影一閃便消失不見。
大殿中,楊戩稍微松了口氣,一旁攬著的那位‘大姐’卻咬了咬嘴唇,眼眶模糊著,“你不是他,他從不會叫我憐兒。”
楊戩苦笑了聲,指了指自己頭頂,那道灰蒙蒙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閉上雙眼。
“我就是渡彼,當然,現在我名是楊戩,”楊戩摟著她更緊了些,“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當年隕落時將你推開,辜負了你與我同死之心,但這次,不會了。”
“渡……”‘大姐’的目光越發迷離,嘴角露出了少許微笑,把頭埋入了身旁男人的胸懷。
這些爛賬,渡彼這家伙跑的倒是挺快。
楊戩心底苦笑了聲,隨后感知到玄都大袖一揮收走了洪荒眾人,又直接出現在了天地壁壘前。
楊戩抬手一點,天地壁壘頓時露出了一道縫隙,但當玄都離開后,天地壁壘再次迅速閉合。
這片偌大的永恒神國,只剩他們兩人了。
楊戩的身形已經有些模糊。
輕輕嘆了口氣,他閉上雙眼,額頭有一抹神光溢出,融入了背后的灰影之中。
“道之外。”
低喃聲落下,周遭一切盡皆崩碎,但他輕輕一躍,仿佛跳出了某種桎梏,出現在了一片無邊無際的原野上。
背后是成片的白色小花,但花朵下卻有累累的白骨。
而他,站在一處懸崖邊,低頭看去,似乎能看到一切道之形。
“原來就是心。”
楊戩輕笑了聲,“果然有些無聊,趁著還有渡彼的道境,重鑄了吧。”
言語落下,他正要一躍而下,但卻感覺到了什么,站在那靜立不動。
一抹模糊的身影出現在了天邊,而后飄到了這片原野上,看著那靜靜站立在花海邊緣的身影。
“你來了。”
楊戩的聲音帶著幾分笑意,那有些模糊的身影頓時愣在那。
還是那般稚嫩。
楊戩念起了不少往事,嘆道:“需記得,勿忘初心,護好親友與兄弟,多承受一些,也別再輕負了佳人。”
一只大手憑空出現,抓住了這誤入此地的模糊身影,眼看就要將他扔出此地。
楊戩輕笑了聲,言道:“這一生,有所虧欠,卻無悔恨,雖沒有盡頭,但走下去便是。”
走了嗎?
走了吧。
楊戩并未多言,在那懸崖旁一躍而下。
而與此同時,永恒神國的天地間,一聲大喊響徹整個混沌海!
“萬法歸墟,乾坤再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