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王十想不通,養父是將門出身,從小就生活在開封,還貴為駙馬,怎么會對那么多農作物了如指掌呢?
西瓜、白疊子花、米囊子花、油菜花在大宋早有種植,但不是被當做觀賞花就是被當做菜品,直到養父手里才把它們的真正用途發現并得以推廣。
除了米囊子花之外,其它幾樣無不是賺錢的大殺器。促進社要是沒有這幾樣拿的出手的拳頭產品撐著,別說湟州會,就算新軍拿著火槍照樣沒法讓大宋百姓心甘情愿去耕種。
對了,還有甘蔗和苜蓿,這兩種農作物更厲害。從廣南東路到福建路,種植甘蔗榨糖已經不比下海經商賺錢少了。哪怕做不出雪白的霜糖,把紅乎乎的紅糖賣給有技術的大型制糖廠,收入也是很可觀的。
苜蓿就更神奇了,牧人們只知道牲畜愛吃,或者清楚哪里這種野草多,但從來沒想過由人栽種。養父在涼州、甘州、應理城、銀州制定了政策,鼓勵拓荒民種植棉花和苜蓿。
幾年下來,當地的畜牧業愣是被區區野草給盤活了。不管羊馬還是駱駝,上膘都比其它地區快,就連皮毛都明顯占優。
雖然種植苜蓿不如棉花畝產收益高,可架不住這玩意好種好伺候。一家三四口人能照看上百畝,收割一茬還長一茬,算起來并不比棉花收益少,最適合勞動力少的家庭。
甘蔗南、苜蓿北、棉花中,這就是大宋的農業發展規劃。除了傳統的小麥、稻米、桑樹之外,大片的高粱、小米、胡麻、青稞被換成了甘蔗、苜蓿和棉花。再用它們做成棉布、養育牲畜、制造白糖,由海商們裝上大海船運往南洋諸國,換取香料、金銀、寶石、藥材和一船一船的稻米。
把這些稻米運到糧食產量比較低的地區,不光能平抑當地糧價,算一算,還能讓百姓比自己種植糧食合算。這筆賬王十始終沒算明白,反正結果擺在眼前,不相信也不成。
說到底這些農作物才是促進社推廣新政的殺手锏和動力源泉,實打實的收獲,即便馬上說服不了別人,過兩年也會被人看到滿滿的實惠,然后趨之若鶩。
要是這么一想,湟州會的做法確實有點投機取巧的意思。本來是好事兒,結果愣是讓他們弄成了民怨載道的壞事兒,該殺!
“和鏢師說一下,停車休息休息。”其實王十還是沒讓思想放飛,不管是棉花、苜蓿、甘蔗、還是油菜花,它們起到的作用遠遠不止在看得見摸得著的表面上,由此產生的深入影響更多。
就拿油菜花舉例,它的種植收割和傳統農作物無異,但產量可比芝麻高多了。再用傳統的榨油方式肯定不能滿足市場需求,菜籽全放爛了也榨不完。
咋辦呢,現實逼著人們開動腦筋去想更效率、更先進的榨油方法。人這個玩意,從進化那天起,身體的任何一項參數都不如動物,唯獨長了個很礙事的大腦袋。想活下去,就得自己逼著自己去想辦法克服困難,只要有強烈的愿望,就沒有克服不了的。
榨油,用傳統方式不靈,那就改用水車牲畜當動力。木制的榨油機還是不好使,干脆學棉紡廠弄金屬的。
光榨油就完了嗎?不是,只要榨油成為了一項買賣,和錢摻和到一起,人們就開始琢磨如何才能把菜籽里的每一滴油都榨干凈,于是又開始殫心竭慮的提高榨油機的效率,并總結出整套的工藝。
這一切只用了短短四五年就成型了,在湟州早就看不到傳統的榨油作坊,而是變成了兩座巨大的榨油廠。各地收獲的菜籽被商人收購,統一送到榨油廠,榨成油之后再被商人買走,放到鄉鎮商鋪里去販賣。誰家想吃炒菜、想點燈,拿錢來買就是了。
生產方式集中,效率提高,就是生產力提高。生產力的提高意味著每個人原本要花十個小時才能處理完的農活現在只需要七個小時了,剩下的三個小時就是自由支配部分。可以多生產,也可以拿來曬太陽、旅游、喝酒、造小人……
不管怎么選擇,你都是在為社會做貢獻。從個人角度看只是生活發生了一點點小變化,對社會而言,則是大大的進步。由此產生的社會變革巨大且徹底,小農經濟向商品化推進的勢頭也越走越快。
洪濤選擇停車的地方就是個榨油坊,矗立在小溪旁邊,規模不太大但買賣挺好。百姓們收獲的菜籽一部分用來耕種、一部分拿來換錢、一部分留著自家吃。
誰家沒有個親朋好友走動,端上幾盤炒菜就太有面子了,這可是城里大酒樓才有的菜品。想炒菜就得有油,拿著自家種的菜籽去附近油坊里換點菜油多方便。
“大姐,一斤油籽換多少油?”在油坊門口排了四個農夫,男女都有。以洪濤的尿性,必須先奔最年輕的女性。這回是個三十多或者四十左右的農婦,長相一般的不能再一般,但收拾的挺干凈,看上去就是個持家好手。
“……你這廝不去返貨,來油坊作甚!”女人一張嘴,洪濤覺得還得再加上個特質,潑辣。
“我家中有棉田,也想種些油菜,只是不曉得此物可否值當。”
論裝孫子洪濤也是大宋數一數二的存在,此時在他身上啥虎目一撇、迎風矗立、氣宇軒昂、卓爾不凡都沒有,一丁點上位者的感覺也感覺不到。不能說全身都是猥瑣吧,但一笑一顰、一言一行都和市井商販極其相似,唯獨口音比較獨特。
“自然是種得,一斤籽能出三兩油。就是油坊這廝貪得很,油渣還要被扣下。要是你家有油坊,用油渣養地最好不過。”
女人再次張嘴,洪濤覺得還要再給她加上一個特質,熱情。看大姐的意思,只要自己表露出感興趣的意思,這番談話還得繼續下去。所以他沒接話,只沖女人笑了笑算作感謝,背著手向油坊里走去。
一斤籽出三兩油,聽著挺高的,但實事上根本不是這么回事兒。傳統的一宋斤等于十六兩,十進制只在幾個傳統特區和沿海城市流行,目前還無法普及。
按照一斤十六兩算的話,出油率還不足百分之二十。這個數據要比湟州低將近六七個百分點,不算少了。洪濤覺得如果不是油菜籽本身的質量問題,那就是榨油方式有問題。
當然了,也可能是當地油坊老板心太黑。不過這種可能性不高,都是鄉里鄉親的,古人很重視名聲,輕易不會鋌而走險。
洪濤懂榨油嗎?怎么說呢,細節真不懂,但他是萬金油,只要別動手光動嘴,基本啥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還挺有見解。現在他就要進油坊里看看到底是操作有誤,還是老板心黑。
油坊里干活的只有三個人,這里的榨油設備很新,放在當下還得說很先進,是一組產自大名府的雙螺桿榨油機。一大一小兩臺機器,小的用作初榨,當油餅溫度下降之后,再加熱送入大的精榨機里過一遍。
以目前的技術能力,榨油也就只能到這個地步,再想加壓光靠螺桿做不到,恐怕得上水壓或者液壓裝置。除非是大型榨油廠,一般人真玩不轉這種大型設備。
“老哥,想不想每斤油籽多出半兩油?”洪濤背著手在初榨、精榨、炒制三個環節看了足足半個多小時,有點心得了。油坊里的三個匠人也沒惡語相向,任憑他這個外人隨便觀看,讓他挺有好感,準備送點溫暖算作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