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回來了。
藍龍的巨翼遮蔽著天空,這龐然大物的身影從北方而來,毫無任何偽裝地筆直飛向塞西爾帝都,所有居住在這一地區的人都親眼目睹了巨龍飛臨大地的景象——在世界上的其他地區或者以往的日子里,這樣的景象對普通人而言毫無疑問是令人戰栗的,吟游詩人和學者們甚至會將其和地區級的災難聯系在一起,然而當塞西爾的人民看到那巨龍之后,大部分人感覺到的卻是歡欣鼓舞——甚至連突然爆發戰爭所帶來的壓抑氣氛都一掃而空。
因為在許多天前,他們的皇帝陛下就是騎乘這樣的巨龍離開的。
高文站在梅麗塔的肩胛骨后面,俯瞰著熟悉的城市景色在視野中迅速靠攏,當巨龍掠過白水河岸時,他忍不住輕聲感嘆著:“塞西爾啊,你們的皇帝回來了……”
他這輕聲的感嘆卻沒有瞞過旁邊琥珀靈敏的耳朵,半精靈小姐長長的尖耳朵抖動了一下,立刻機靈地轉過頭來:“哎哎,你怎么突然感慨這個?”
高文趕緊板起臉:“……沒什么,突然有感而發。”
琥珀疑惑地看了高文一眼,雖然她也沒從對方這一句莫名其妙的感慨中感覺出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但本能還是讓她覺得這句話有必要記錄下來——說不定是騷話。
半精靈小姐一向是十分敏銳的。
片刻之后,藍色的巨龍便平穩地降落在了塞西爾宮旁邊的廣場上,而赫蒂帶領的政務廳官員們以及塞西爾宮中的侍從們早已經在這片空地上等候。
龍翼垂下,形成平緩的坡道,高文第一個出現在了坡道頂端,當那個高大的身影逆著陽光出現在眾人視野中之后,整個廣場上立刻響起了一片的掌聲和歡呼聲。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赫蒂毫不掩飾地松了口氣,感覺心中一塊大石頭終于落了地,隨后她便邁步向前,準備在坡道盡頭伸出手迎接自家先祖的回歸——但有一個身影比她速度還快,早就在旁邊站不住的瑞貝卡可不管什么禮儀和“淑女氣度”,直接一溜小跑便越過了自己的姑媽,她第一個跑到龍翼下面,高文剛一落地她便伸手抓住對方的胳膊:“祖先大人您可回來啦!”
高文早已對這姑娘的性格見怪不怪,而且這也不是什么太鄭重的場合(至少不是需要公開發布什么視頻資料的場合),所以他只是無奈地笑了笑,隨手按了按瑞貝卡的頭發便把視線轉向一旁同樣無奈的赫蒂:“一切禮儀流程從簡,情況特殊,我們迅速回到正軌吧。”
“當然,我就知道您會這么說,”赫蒂立刻點了點頭,“雖然我很想讓您先休息一下,但想必您也是不會聽的——資料已經送往您的書房,維多利亞和柏德文大執政官隨時可以連線,軍事和情報部門也已做好準備等您召見。”
“我要先找安東了解了解情況,”琥珀在高文后面走了下來,一落地便急匆匆地說道,“希望那小子這次辦事牢靠。”
維羅妮卡最后一個離開了龍翼形成的坡道,她看了看周圍的人群,便來到高文身旁:“我需要找大牧首商議關于戰神教會的事情,請容我先行離開。”
就這樣,差不多一眨眼間所有人就都安排好了各自要做的事情,以效率優先的塞西爾管理者們絲毫沒有拘泥于傳統禮節和規矩的意思,但高文還記得現場有一位不屬于塞西爾的“客人”,他回過頭,看向仍然以巨龍形態站在廣場上的梅麗塔·珀尼亞:“如果你……”
“我很想留下做客,但這次情況特殊,我想先返回塔爾隆德,”梅麗塔不等高文說完便嗓音隆隆地開口,她微微垂下線條優雅的脖頸,以巨龍的形態而言,這個動作相當禮貌得體,“剛才我測試了一下和秘銀之環之間的聯系,發現通訊又莫名其妙地恢復了……雖然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你應該仍然可以用它和我聯系。”
她的語氣盡可能不急不躁,態度也表現得十分平靜淡然,但高文能隱隱約約察覺到這位巨龍小姐內心深處的焦躁和不安——她似乎懷疑塔爾隆德要有事情發生,因此已經迫不及待要道別離開了。
當然,梅麗塔的焦躁不安應該不僅僅是因為秘銀之環發生了一點微不足道的“故障”——更多的應該是源于高文和龍神的兩次秘密私談、上層圣殿曾經發生的異常現象以及目前洛倫大陸的神明發生的異動,而從不犯錯的歐米伽系統這次出的“故障”恰好變成一個引子,讓這位巨龍小姐的直覺產生了某種示警。
對此,高文自覺自己作為一個人類并沒什么插手的理由,他不好阻攔梅麗塔做出的決定,便只能微微點頭之后隨口提醒:“回去的路上小心——你已經高強度飛行很長時間了。”
梅麗塔微微晃動了一下自己的頭顱,語氣中帶著一絲笑意:“放心,我對自己的體力還是很有自信的——退開一些吧,我要起飛了。”
片刻之后,藍色的巨龍便再次鼓動起了雙翼,這遮天蔽日的龐大生物從城市中沖天而起,在幾次連續的加速之后便化為天邊的一點陰影,迅速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野中。
高文回到了自己熟悉的書房——他看著眼前熟悉的桌子,熟悉的書架,熟悉的地毯以及熟悉的屋頂,在這處處熟悉的房間中,還可以看到熟悉的瑞貝卡和赫蒂等人的面孔。
他的心情終于略微安定下來。
塔爾隆德是個很先進的地方,居住起來也不能說不舒適,而且那里還有霓虹閃爍的城市、自動化的家居以及各種各樣的發達娛樂項目,平心而論,那里甚至會讓高文忍不住回憶起自己故鄉的城市生活——至少在繁華和先進方面,二者略有點共通之處,可即便如此,高文也總是覺得在巨龍國度生活的那些日子……頗有些別扭。
他一直沒想明白這種別扭到底來自什么地方,甚至只能籠統地將其歸結于“睡不慣陌生的床”,但現在他覺得自己隱隱搞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回到自己的書桌后面,這里被貝蒂打掃的一塵不染,書桌上還擺放著自己用慣了的器物,所有趁手的東西都放在最方便拿取的位置。他又抬起頭,看到赫蒂就站在自己側前方,瑞貝卡則站在稍遠一點的位置,后者似乎想湊上來搭話,但又有點緊張地沒敢往前湊。
高文笑了笑,意識到自己原來已經完全融入這里——那個繁華到讓人聯想起故鄉的塔爾隆德終究也只是另一個異國他鄉罷了。
“說說現在的情況吧,”他看向赫蒂,“之前用遠程通訊交流的畢竟不夠順暢,我需要知道更多細節。”
赫蒂點了點頭,當下便把高文離開之后帝國內外發生的事情大體講述了一下,隨后便開始詳細講述從提豐神災惡化之后所發生的所有事情:包括長風防線遭到的突然襲擊,也包括冬狼堡的戰斗、安德莎的投降,以及前不久剛剛從冬狼防線附近傳來的許多情報。
在這個過程中,她也詳細提及了最高政務廳面對局勢變化所做出的種種應對,還有三人執政團目前做出的計劃以及關于未來的考量。
在整個講述中,高文幾乎沒怎么插嘴,他只是認真且安靜地聽著,大部分時間都在微微點頭,只偶爾對某些事情發表一些看法或者詢問一點細節,他的眉頭偶爾皺起一些,但隨著赫蒂的匯報,他的眉頭最終還是完全舒展開來。
到最后,他的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絲笑容。
瑞貝卡有些困惑地看著先祖臉上的變化——不太擅長察言觀色的她,此刻并不理解高文心中在想什么。
終于,赫蒂漫長的報告結束了,高文臉上放松且欣慰的笑容也變得愈發明顯,他輕輕松了口氣,抬頭看著赫蒂:“很好——我很高興看到在我離開之后,這一切都在有序地運行。”
“這是當然的,”赫蒂立刻說道,“在您離開的時間里維持帝國正常秩序,這是您走之前留給我們的命令。”
高文笑了笑:“確實……但這仍然是我之前最擔心的事情。當然,現在我不用擔心了。”
他的話沒有絲毫虛假,這確實是他一直掛念的——很長時間以來,他都時常擔心自己所打造的秩序是否有足夠的穩定性,是否可以在自己缺席的情況下仍然能夠自持、穩定地運行,而這一切如今經歷了一番意外到來的考驗,所得出的結論令人欣慰。
即便他離開了帝國,即便發生了如此嚴重的突發事件,最高政務廳也沒有發生混亂,所有事情都在有序運行,國內的輿論變化、物資供應、人員調動和生產生活都被一個個部門妥帖地處理著,而三人執政團則牢牢控制住了帝國最上層的“舵輪”。
當然,這一切或許是有前提的:高文并沒有離開太久,且所有人都知道他隨時會回來;那位安德莎將軍做出了正確的抉擇,沒有讓事態徹底失控;政務廳的許多部門只是在慣性運行,還沒有真正開始承受戰爭狀態長時間維持之后的壓力,但即便如此,最高政務廳以及三人執政團這次的表現也令高文安心了不少。
面對先祖的肯定,連一貫沉穩恬淡的赫蒂也沒有掩飾自己開心的笑容。
她輕輕吸了口氣,詢問著高文:“您對我們的應對方案有什么意見么?”
“現階段就做得很好——你們在拿下冬狼堡之后沒有貿然進軍,而是選擇原地維持陣線并消耗提豐的反撲力量,這是最正確的決定,”高文說道,“這確實是一次神災,提豐方面的‘正常人’們顯然是沒有開戰意愿的,但被戰神信仰裹挾的軍隊仍然會不斷進攻他們的‘敵人’,所以軍事沖突無法避免,但我們沒必要因此就深入提豐腹地去幫他們解決問題。
“現階段,我們除了維持陣線之外,最主要的就是搞清楚提豐內部情況,搞清楚他們應對這場神災的方案,如果我們真的要出手幫忙,也應該從這方面入手——正面戰場那邊,隨便應付應付安撫一下那個活活把自己笨死的戰神就行了。”
聽到先祖把一個可怕的瘋神描述為“活活把自己笨死”,赫蒂先是愣了一下,隨后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一直以來緊繃著的神經終于有了一點點放松。
而這正是高文的目的——從見到赫蒂的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這位后裔最近的壓力已經太大了。
“關于提豐內部的情況,”在停頓片刻之后,高文繼續說道,“二十五號那邊回傳消息了么?”
“目前還沒有,”赫蒂搖搖頭,“提豐目前局勢不明,鑒于他們的高層中已經出現了被戰神污染的現象,奧爾德南很可能會有大規模的排查、清洗行動,為保證線人安全,情報部門暫停了對所有暗線的主動聯絡——包括軌跡項目的暗線以及二十五號專線。但如果有特殊情況發生,在保證自身安全的情況下他們會向外傳遞消息的。”
高文略作思索,點了點頭:“……嗯,正確的應對,應該如此。”
隨后他看向赫蒂,準備再詢問另外一些問題,但就在此時,一股熟悉的精神波動突然傳入了他的腦海。
“先祖?”赫蒂困惑地看著突然陷入出神狀態的高文,“您怎么了嗎?”
高文抬起一只手示意對方稍等,隨后便迅速集中起精神聽著丹尼爾傳來的簡短消息——那消息的內容十分精簡,甚至無需沉浸網絡便可以接收,顯然是直接縮略編譯之后發來的情報,在如今這緊張危險的局勢下這是非常必要的謹慎態度。
片刻之后,高文抬起頭,對赫蒂露出一絲笑容:“還真是巧啊……二十五號剛剛聯絡我了。”
赫蒂立刻瞪大眼睛:“那邊有新情況?”
“……兩件事,第一,二十五號大概確定了之前那封‘宣戰公告’是怎么從黑曜石宮傳出來的,第二,也是更重要的——羅塞塔·奧古斯都已經宣布提豐進入緊急狀態,并趁勢在一天內連續實行了三個緊急法案:關閉議會,禁軍封城,以及……臨時取消全國教會的所有豁免特權。”
說著,高文忍不住輕輕呼了口氣,語氣中帶著感慨:“……真不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