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陽光燦爛地照耀在廣場上,主教學樓頂部的金屬徽記在陽光下閃爍著熠熠輝光,芬迪爾走在趕去上課的學生中間,和所有人一同走過那道通往主教學樓的、又長又平緩的坡道,他身上穿著嶄新的、帝國學院士官生的制服,制服領口附近的裝飾性細鏈以及衣服上的銅質紐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在坡道上來來往往的學生中,有人穿著和他類似的、仿造正規軍常服的“士官生制服”,也有人穿著其他學院的制服——求學者們昂首挺胸,充滿自豪地走在這帝國最高學府中,其中既有和芬迪爾一樣的年輕人,也有頭發花白的中年人,甚至皺紋已經爬上臉龐的老者。
“你最終還是選擇了士官系啊,”伊萊文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我以為你至少會在今年冬天之前再嘗試一下魔導方面的分系……”
芬迪爾轉頭看了一眼,看到了身穿魔導系制服的西境大公之子,那身藍色的、雜揉著機械和魔法符號的新制服讓這位原本就有些書生氣的多年好友顯得更斯文了幾分。
“你們的新制服也不錯啊,”芬迪爾笑著說道,隨后有些自嘲地搖了搖頭,“我還是算了……我知道自己在哪方面開竅,在哪方面無可救藥。你要是讓我用魔法和人打仗,那還成,或者不那么高深的數理知識也還可以,但你讓我和機器打交道……我寧可去冰原上獵熊。姑媽送我來的時候想必也是知道這一點的,她都沒讓我補機械方面的課程……”
伊萊文看了他半天,最后只能無奈地搖搖頭:“……我一向欣賞你的樂觀精神。”
“哈哈……別這么嚴肅,我可不希望當我作為一個候補軍官畢業的時候卻看到你成了個書呆子,”芬迪爾哈哈大笑了起來,“你已經開始有這份傾向了!”
伊萊文顯然懶得理會這位北境繼承人那并不怎么高明的幽默感,他只是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嘆了口氣:“現在,我們和菲爾姆見面的機會更少了——影業公司那邊幾乎都是他一個人在忙碌。”
“……我們終究是有各自的事要做的,”芬迪爾搖著頭說道,“不過現在說這些還早——我們只是多了些比之前繁重的學業而已,還沒到必須去軍隊或政務廳承擔職責的時候,還有至少兩年美好的學院生活在等著我們呢——在那之前,我們還可以盡可能地去影業公司露露面。”
“也是,”伊萊文點點頭,并看了一眼不遠處坡道上來來往往的求學者——不管是已經穿上了分系制服的正式生還是穿著基礎制服的新生,他所看到的每一張面孔都是自信且驕傲的,這讓他不僅有所思索,“菲爾姆之前跟我說,他有一個愿望,他希望等到魔影劇逐漸發展成熟,等到越來越多的人接受并認可這新事物之后,就開創一個專門的學科,像學者們在帝國學院中授課一樣,去教授其他人如何制作魔影劇,如何表演,如何創作……”
“他可真是有些別出心裁的想法,”芬迪爾頓時流露出一絲驚訝,“我都沒想過這些!”
“是啊,從未有人做過類似的事情……很多知識都是家傳或依靠師徒傳授的,但菲爾姆似乎認為它們應該像學院里的知識一樣被系統地整理起來……”伊萊文說著,聳了聳肩,“說不定他能成功呢?”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說不定他會成一個比你我都出名的人,若干年后他的畫像甚至有可能被掛在某些教學樓的墻上——就像魔網之父或拉文凱斯一樣。”
伊萊文想到了那樣的景象,頓時忍不住笑了起來,而就在此時,幾個穿著新生制服的身影出現在坡道的盡頭,吸引了他以及附近一些學子的視線。
芬迪爾也很快看到了那些身影——他們有男有女,年齡看起來都不相上下,較好的形象以及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言行舉止則顯示出他們的出身不凡,這些新生結伴走在一起,除了氣質之外看上去和這所學院中其他的學生沒太大不同,然而一個善于觀察的人卻會很容易看出他們并不能很好地融入到周圍的氣氛中:他們互相交談,對周圍顯得有些緊張,從他們身旁經過的學生們也偶爾會顯露出若有若無的距離感。
這并不明顯,卻足以引起芬迪爾的注意。
“啊,是那些提豐來的留學生……”這位北境繼承人低聲說道,“我對那個叫丹娜的女孩有些印象……”
“嘿——你這可不像是合格的貴族發言。”
“你想到哪去了?我只是幫對方指過路而已,”芬迪爾立刻分辨著自己的清白,“你知道的,這些提豐來的留學生可是我們陛下的‘重點關照對象’。”
“這些提豐人總是顯得過于緊繃——這里可沒人排斥他們,”伊萊文搖了搖頭,“保持這種狀態,他們要完成接下來的學業可沒那么容易。”
“所以這時候就需要我們這些‘東道主’來對這些異鄉來客表達善意了,”芬迪爾笑了起來,拍了拍伊萊文的肩膀,便邁步朝那些提豐留學生的方向走去,“來吧,我們應該和這些新生打個招呼——讓他們知道,塞西爾人也是禮數周全的。”
“打個招呼?”伊萊文剛來得及嘀咕了一句,便已經看到好友徑直走了過去,他留在后面無奈地看著這一幕,幾秒種后還是嘆了口氣,邁步跟上。
是應該打個招呼。
畢竟……和這些來自提豐的貴族子弟們打好關系、帶著他們接觸塞西爾的繁華世界也是他和芬迪爾在這所學院的任務。
一雙淡灰色的眼睛藏在廊柱的陰影間,謹慎地注視著發生在庭院坡道上的事情,觀察良久之后,這雙眼睛的主人才收回視線。
一個如孩童般矮小的、灰發灰眸的身影躲藏在柱子的陰影后面,她在支柱的一圈基座上坐了下來,將課本放在膝蓋上,攤開一張寫到一半的信紙,刷刷點點地在上面寫著準備送往遠方的話:“……這確實是一座很不可思議的城市,它比灰精靈的王城還大,所有建筑都很高,而且幾乎所有建筑都是很新的……
“這里也不像我一開始想象的那樣缺乏樹木——雖然人類經常通過砍伐植物來擴張他們的城市,但這座城市里還是到處可見林蔭,它們大多是生活在這座城里的德魯伊們種下的,而且學院里的德魯伊學徒們有個很重要的實習課程就是養護城市里的植物……
“這里的德魯伊跟別處不一樣,這里有很多德魯伊,但只有一少部分是真正掌握魔法的那種‘標準德魯伊’,剩下的大多其實是通過煉金藥劑和魔導終端來‘施法’的煉金術士,他們同樣受人尊敬,尤其是在煉金工廠里……
“這里到處都是人,有塞西爾人,也有來自北方或故鄉那邊的人,還有提豐人……提豐的留學生在這座‘帝國學院’里是很顯眼的,他們總是會把提豐的徽記佩戴在身上最明顯的地方,雖然這樣會讓一些塞西爾人和他們保持距離,或者吸引不必要的視線,但他們還是這么做。
“……這里所有人都沉浸在知識中,學習是最重要的事——優先于所有的身份、地位、種族和貧富概念,因為根本沒有人有余力去關注其他東西,這里無數的新事物能牢牢抓住每一個求學者的心。當然,還有個重要原因是這里的學習秩序和考核真的很嚴,教授知識的學者們直接對政務廳里的某個部門負責,他們不對任何學生留情面,甚至包括公爵的子嗣……
“……啊對了,母親,我剛才提到的那些提豐人學習也非常刻苦,除了宿舍食堂和教室之外,他們幾乎沒有社交,也不外出,這也是他們在這里過于顯眼的原因之一——雖然大家都很刻苦,但他們刻苦的過頭了。不過我今天看到北境公爵和西境公爵的繼承人去和那些提豐學生打招呼,那些提豐人似乎也是很好說話的……
“我當然也在努力交朋友,雖然……只有一個朋友。她叫豌豆,雖然名字有些奇怪,但她可是個大人物——她的父親是塞西爾帝國的海軍元帥!而且豌豆還有一個神奇的魔導裝置,能代替她講話和感知周圍環境……
“……對了,我還見到了一個很不可思議的老師,他是一個純粹的能量生物,人們尊敬地稱呼他為‘卡邁爾大師’,但第一次見到的時候我被嚇了一跳……但請放心,母親,我并沒有做出任何失禮之舉……
“我在這里生活的很好,您不用掛念,而且……”
一個陰影突然從旁邊籠罩了過來,正在低頭寫字的灰精靈少女瞬間一驚,馬上把手擋在信紙上——她還肉眼可見地哆嗦了一下,一頭很柔順的灰色長發都顯得有點蓬松起來。
而一個略微缺乏感情的、仿佛用機器合成出來的清脆女聲也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啊,梅麗!你又藏在柱子后面了!”
被稱作梅麗的灰精靈少女抬起頭,看到站在自己旁邊的是豌豆,這才明顯地松了口氣,但手還是擋著膝蓋上的信紙,同時用有些纖細的嗓音小聲回答:“我在寫信……”
下一秒她就聽到自己這位新認識沒多久的朋友噼里啪啦地開口了:“寫信?寫給誰的?家里人么?奧古雷部族國那邊?啊對了,我不該打聽這些,這是隱私——抱歉,你就當我沒說吧。說起來我也好久沒寫信了啊,上次給爸爸寫信還是復蘇節的時候……不過有魔網通訊,誰還寫信呢,北海岸那邊都建立連線了……奧古雷部族國什么時候也能和塞西爾直接通信就好了,聽說你們那邊已經開始建設魔網了?”
豌豆的聲音宛如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響個不停,梅麗·白芷瞬間被這語言的氣勢所震懾,從頭到尾都插不進一句話去,直到對方終于告一段落之后這位灰精靈少女才終于有機會開口,聲音比剛才更低了一些:“我在給母親寫信……”
然后又等了兩秒鐘,她才繼續說道:“奧古雷部族國那邊也在建設魔網……就是我的母親負責的。”
“是嗎?”豌豆頓時露出驚奇的模樣,緊接著便很是欽佩,“啊……也是,你的母親是灰精靈的領袖嘛,而且是最早和西境進行貿易擴大以及技術引進的,連我爸爸都說他很敬佩你的母親呢。他說北方到處都是頑固的石頭,如果那些石頭能有你母親一半的見識和聰慧,他在那邊的事情都會容易起碼一百倍……”
“拜倫閣下所說的‘石頭’恐怕不只是石頭……”灰精靈梅麗·白芷小聲提醒了一句,但她沒什么力度的聲音很快就被豌豆后面噼里啪啦的話給蓋了過去。
但她并沒有任何沮喪或氣惱——這種情況她已經習慣了。
大概,這正是她們能成為朋友的原因。
“學院生活啊……看起來還有點羨慕。”
琥珀坐在高高的圍墻上,望著帝國學院那座城堡狀主樓前的庭院,望著那些正沉浸在這世間最美好歲月中的學子們,忍不住有些感慨地念叨著。
她的雙腿探到了墻沿外面,在半空中晃來晃去,顯得頗為愜意。
一個身影如鬼影般浮現在她身旁,化為臉上帶著一道疤痕的光頭男人:“老大,您這是想去上學么?”
“上什么學,我這像是能入學的么?我進去也是講課的!”琥珀立刻瞪了自己這位副手一眼,“別廢話,說正事。”
“已經排查過了,這一批留學生里有一個人可以肯定是間諜,另有兩個疑似,其他人都沒問題,”疤臉安東被訓斥了一句,立刻表情嚴肅起來,開始認真匯報,“我們已經盯住了那三個人的通信渠道,‘魔術師’特種小組正在想辦法在不驚動他們的情況下動些手腳。其他批次的留學生都沒什么問題,包括那個重點盯梢的丹娜——她確實是提豐一個伯爵的千金,身份清白沒有問題,之前和芬迪爾·維爾德主動接觸并非蓄謀,應該是單純的腦子不好。”
“還不錯……提豐人也確實是沖著知識來的,還沒蠢到把寶貴的學術機會全都浪費在沒多大用處的間諜活動上。你把那幾個人都盯好,不管是間諜還是疑似間諜,確定有機會策反的就策反,沒機會的千萬別驚動目標,保持監控就好,將來那都是寶貝。之前永眠者撤離的時候我們安插在提豐的人手損失了一些,這些損失都要想辦法找補回來……”
疤臉安東點點頭:“我明白,老大。”
琥珀擺了擺手,安東隨即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圍墻上,隨后她再次把視線投向了庭院中,又輕聲感嘆起來:
“學院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