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梅高爾三世所描述的遺跡景象,高文漸漸陷入了思索中。
深埋于地下的古代設施,明顯有別于剛鐸帝國的建筑風格以及無法理解的上古科技,存放有涉及神明的“樣本”……這種種特征都讓他產生了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而梅高爾緊接著透露的線索證實了他的這份“熟悉”。
“另外有一點,”那團星光聚合體中傳來低沉的聲音,“我們在奧蘭戴爾地下發現的遺跡,和萬物終亡會在索林地區發現的遺跡在風格上似乎有一定的聯系——它們看上去很像是同一個文明在不同歷史時期或不同地域文化的影響下建造起來的兩處設施。但因為遺跡過于古老,缺乏關鍵線索,我們用了很多年也未能確定它們之間具體的聯系,更遑論破解遺跡里的古代技術……”
高文突然輕輕吸了口氣:“是逆潮遺產……”
梅高爾顯然未曾聽說過這個詞,下意識問道:“陛下?您說什么?”
“你們所發現的遺跡,以及萬物終亡會在索林地區的那處地宮,應該都源于一個叫做‘逆潮’的上古文明,它在和巨龍的戰爭中被徹底毀滅,而這個帝國和神明之間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他想到了貝爾提拉交給自己的那本“終極之書”,那本終極之書便是逆潮帝國的遺產,它的作用是偽造密鑰,溝通行星軌道上的衛星數據庫,另外根據貝爾提拉提供的線索,在索林地宮深處那已經坍塌的區域里還曾存在過一些遭受不可名狀之力侵蝕、污染的房間,那些房間顯然與神明有關。
而現在,又有新的線索表明提豐帝國的舊都地下、永眠者占據的那處地宮極有可能是現存于世的第二個逆潮遺跡!
梅高爾顯然沒想到高文竟然會一語道破那神秘遺跡的底細——永眠者用了數百年都搞不明白的問題,在高文這里竟好像只是常識,但很快他便想起了這位表面上的“人類帝王”背后真正的身份,驚愕之情漸漸消退。
高文則沒有繼續和梅高爾討論關于逆潮帝國的事情——畢竟他知道的東西也就那么多,他看向梅高爾,重新拉回話題:“你們對萬物終亡會占據的那處地宮也有一定了解?”
梅高爾立刻回答:“我們和他們有一定合作,共享著一些不太重要的資料。”
“嗯,”高文點點頭,“那么回到你們發現的上古遺跡——在那之后發生了什么?當時定都奧蘭戴爾的提豐皇室被蒙在鼓里?”
“那處遺跡掩藏極深,且通向地表的入口幾乎已經全被土石吞噬,我們能找到入口完全是莫大的運氣——在意識到那是個極好的藏身點之后,我們更是在將人員與物資轉移進去之余改造和遮掩了入口,讓它變得更難發現。而在之后的許多年中,我們始終謹慎小心地隱藏自身,隱藏地底設施。
“永眠者是一個非常善于藏匿自身的群體,就像您想的那樣,在數百年的時間里……奧古斯都家族其實都不知道我們就藏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更不知道他們的城市下方掩埋著什么樣的……秘密。
“我們是奧蘭戴爾城市下的陰影和共生體,我們和那座城市一同扎根,一同發展,滲透了城市的很多設施,就這樣,我們在那些古老的殿堂和回廊間休養生息,曾經遭受重創的教團一點點恢復了元氣——起初,我們只是聚集在遺跡的較淺層,那里較為安全,而且足夠容納當時我們的所有成員,但隨著教團慢慢恢復,我們決定向著更深處前進。
“我們想至少搞清楚自己的‘居所’是什么模樣。
“我們很快便探索完了安全的穹頂區以及幾乎空蕩蕩的中層連接回廊,最后,我們在遺跡的最深處發現了……一些還在運行的東西。”
高文的眼神立刻嚴肅起來:“還在運行的東西?是什么?”
“請允許我為您展示我當年看到的景象——”
梅高爾嗓音低緩地說著,那不定型的星光之軀漸漸彌散開來,它化為了一片霧靄,而在那朦朦朧朧的煙塵深處,高文看到一幕全息影像(魔法幻象)迅速從梅高爾的記憶中剝離、重現出來。
他看到一個巨大的圓形大廳,大廳外圍還有規模極大的、用金屬和晶體環繞形成的環狀設施,大量黑色方尖碑狀的裝置傾斜著被設置在大廳內,其頂端指向大廳的中央,而在大廳最中心,他看到一團耀眼的、仿佛光之海洋般的東西在一圈上古裝置的圍繞中涌動著,它就好像某種粘稠的液體一般,卻在升騰起來的時候呈現出朦朧虛幻的光彩,其內部更是有仿若星光般的東西在不斷移動、閃爍。
高文立刻皺起眉:“這是什么東西?”
從四周彌散的煙塵霧靄中傳來了梅高爾的聲音:“一個強大的能量約束裝置,由驚人的磁場、循環奔流的奧術能量以及一系列元素穩定器組成,規模巨大,以至于整個大廳以及大廳周圍的部分回廊都是它的‘外殼’。”
隨后這位昔日教皇頓了頓,補充道:“我們用了將近一個世紀才搞明白這些大致的‘功能組件’。”
“……約束場中心的,是夢境之神的殘骸?”高文皺著眉,“這是個監獄裝置?”
“我們也曾這么認為……而這是我們犯下的最大的錯誤之一,”梅高爾三世沉聲說道,“在發現這個區域之后,我們完全搞不明白它的作用,只以為這是遺跡的能源,就像法師塔里的魔力井,我們謹慎地研究它,用了一個世紀搞明白它的大致功能,卻發現里面的技術根本無法復制和利用——當然,我們也不敢貿然關閉它,因為沒人知道這樣做的后果。
“之后又過了許多年,我們終于找到了一些控制能量流的辦法,而在一次嘗試調整能量流的過程中,約束場的中心部分打開了一道非常細小的裂隙——被屏蔽在里面的事物終于泄露了一絲氣息出來,而我當時正在現場。
“在那絲氣息中,我感知到了一些可怕而熟悉的‘聲音’——”
梅高爾的聲音突然有一絲顫抖和遲疑,似乎那種可怕的感覺到現在還會纏繞他如今已經異質化的身心,但在片刻的鎮定之后,他還是讓語氣平穩下來,繼續說道:
“我感知到了神明的氣息。
“一個驚人的真相,震撼了我們所有人——約束場中‘禁錮’的不是別的事物,而是我們曾經膜拜敬畏的神,或者說,是神的一部分……
“那是夢境之神的一部分殘片,我們不知道它是從何而來的,不知道是什么樣的力量可以從神明‘身上’切割一片殘片下來,不知道它被禁錮在那個裝置中已經多少年,我們只知道一點——那可怕的、瀕臨瘋狂的、終將吞沒整個世界的神明,竟然也是可以被傷害和禁錮起來的。
“在先祖之峰事件之后,所有人都被一種長久的絕望籠罩著,因為神明的力量是那樣強大,強大到凡人根本不可能與之對抗,與此同時,這股力量又走在一條不可阻擋的、漸漸瘋狂的道路上,這一切就如倒計時中的末日一般無可違逆,可是我們在地底發現的那個裝置,卻仿佛讓我們看到了一線曙光——那可是神的碎片!被裝置禁錮的,可以用來研究的碎片!
“在克服了極大的恐懼之后,我們……開始研究那東西。
“約束場的強大力量可以屏蔽神明的精神污染,這讓我們的研究有了實現的可能,而也正是約束場的這些性質,才讓我們對一切做出了可怕的、錯誤的判斷——我們誤以為整個地底設施是一座監獄,誤以為那個約束裝置是用來困住神明的……”
高文剛想開口詢問,旁邊的琥珀已經忍不住打破了沉默:“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那東西……其實是一個祭壇。
“一個用來迎接神明、和神明對話、為神明提供臨時容器的祭壇——所謂的容器,就是大廳中的約束場。
“神明的意志以‘碎片’的形式‘降臨’在那個約束場中心,就像一只離體的眼睛,夢境之神通過那只眼睛觀察世界,而我們,就在這只眼睛的注視下忙碌了數百年。”
琥珀倒吸了一口涼氣:“……媽耶……”
甚至就連高文都感覺一股涼意蔓延上了心頭,他完全可以想象那是多么恐怖的真相,以至于此時此刻的梅高爾三世在提及相關事情的時候都會語氣顫抖起來。
“你們做的一切都被夢境之神注視著?”他語氣格外嚴肅,眉頭緊鎖地看向已經重新凝聚起來的梅高爾。
“不幸中的萬幸——那裝置中的‘神之眼’并不是和神明本體實時聯通的,”梅高爾語氣復雜地說道,“裝置中的‘神之眼’更像是一種分裂出來的分身,它在現世收集信息,等到一定程度之后約束裝置核心的極性便會反轉,將作為‘神之眼’的碎片釋放回到神界,到那時候夢境之神才會知曉‘眼睛’所看到的景象,而我們發現的約束裝置可能是過于古老,也可能是某些功能遭到了破壞而卡死,它始終沒有釋放能量場中心的‘神之眼’。
“從某種意義上,故障狀態下的裝置其實也算是個真正的監獄……但和真正的監獄不同,它里面的‘囚犯’理論上才是監獄的主人,而監獄的大門……隨時都可能因系統自愈而敞開。
“您應該可以想象到這對我們而言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我能想象,”高文輕輕點了點頭,“可我很好奇,你們是怎么發現這個真相的?難道那古代裝置旁邊還放著一本說明書?”
梅高爾沉默了片刻,星光聚合體緩緩漲縮著:“……陛下,您知道我是如何變成這副模樣的么?”
高文揚了揚眉毛:“難道不是為了延長壽命,轉換了自身的生命形態?”
“當時我已經利用萬物終亡會提供的技術延長了壽命,至少還可以再存活數個世紀,”梅高爾的聲音中帶著一聲嘆息,“讓我變成這副模樣的,是一次實驗事故。
“因為一次操作能量流的失誤,我被約束場中迸射出來的一道射線擊中了,射線擊毀了我的軀體,約束場的強大能量卻困住了我的靈魂,我被卷入那些奔流的能量中,并……稍微接觸到了被束縛在核心的‘神之眼’。”
高文明白過來:“神明的知識具有強制灌輸的特性——你從夢境之神的碎片里‘看’到了裝置的真相?”
“是的,”梅高爾三世肯定了高文的猜測,“在接觸到‘神之眼’的瞬間,我便知道了裝置的真相以及一旦‘神之眼’被釋放回神界會有怎樣可怕的后果——我們的一切秘密都會暴露在神明面前,而神明絕不會容許這種悖逆之舉。
“幸運的是,我從那可怕的事故中‘活’了下來,因為現場的教團同胞及時操作,我的靈魂在被徹底湮滅之前得到了釋放,但同時也發生了嚴重的扭曲和變異——從那天起,我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但和神之眼的真相比起來,靈魂的變異已經不算什么了,我們必須解決神之眼的隱患,要么徹底摧毀它,要么永久切斷它和神界的聯系,讓它永遠不可能回到夢境之神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