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條暗褐色的觸須在水潭上方扭曲蠕動著,任何聳人聽聞的夢魘中都很難再現出這樣詭異恐怖的景象,本就身受重傷的克萊門特在這些觸須面前毫無抵抗之力,幾乎是瞬間,他的手腳和軀干就被十幾條大大小小的觸須給纏了個結結實實,感受著那滑膩冰涼的軟體肢體一點點把自己勒緊,這位時常和各種恐怖黑暗魔法打交道的萬物終亡教徒竟然都感覺到了一種寒徹心扉的恐怖!
而隨著這些觸須一同從水中漂浮上來的,還有一個女性的上半身提爾的身體從觸須之間“擠”了出來,這位海妖此刻的模樣全然不同往日,她的臉頰和上半身大片皮膚上都覆蓋著一層細密的鱗片,又有帶著妖艷花紋的膜狀物和周圍的觸須連接在一起,她此刻的樣貌就仿佛大陸東部那些最迷信的水手們在爛醉之后所描述的那樣:一個妖艷美麗的少女,卻是海怪的模樣,那反差巨大的姿態,足以把人拖入最甜美卻致命的夢鄉。
提爾從水中上來,一雙已經變成淡金色豎瞳的眼睛中倒映著眼前的景象,她看了看全副武裝目瞪口呆的鋼鐵游騎兵隊員,又看了看被自己卷住的陌生老頭,眨眨眼:“我睡覺的功夫怎么還多出一個人來?”
索爾德林和鋼鐵游騎兵們一樣被嚇了一跳,提爾現在的姿態簡直平日里那懶洋洋的海毛蟲怪判若兩人,但他還是很快鎮定下來,就要回答海妖小姐的問題可就在他剛要開口的時候,他的視線卻掃過了那些正在水面上不斷蠕動的觸須。
其中一些觸須上,布滿了扭曲詭異、超出人類理解的怪異花紋。
索爾德林的意識在這一瞬間便恍惚起來,那些花紋中仿佛帶著強大的魔力,又蘊含著絕不應被凡人知曉的隱秘真理,他感覺自己的全部理智都在這一瞬間動搖了,大量難以名狀無法聽清的低沉呢喃在腦海中轟然作響,嗡嗡隆隆攪動著他的思緒,并有無數離奇的、荒誕的幻象浮現在他眼前。
索爾德林終于意識到了情況的不對勁,他前些日子曾經和高文一起去收容中心看過那神明血肉樣本,并在安全距離上體驗了一下直面神明的感覺,此刻他的感覺和當時是如此接近……他在直視與神有關的奧秘!
高階游俠艱難地控制著自己的思維,但很快他就發現這是徒勞無功的,他已經看到那些花紋,在腦海中和某些神明知識建立了聯系,這些知識是無法被抹除的,他感覺自己的思維一點點被影響,被浸潤著,在仿佛一個世紀那樣漫長的時光之后,他漸漸恢復了思考能力,然后震驚地發現 他沒變成白癡,也沒失去自由意志,更沒被什么神明低語給逼瘋,事實上他覺得自己的精神狀態前所未有的好,心中充滿了積極向上的樂觀情緒:他這輩子都沒這么愉快過!
別說負面情緒了,他覺得自己現在簡直正處于精神狀態的最巔峰,不但開心的一比,甚至還想狂喜亂舞一下。
話說狂喜亂舞是什么意思?
索爾德林終于意識到眼下這種情緒也是不對勁的,趕緊搖搖頭把那些不知為何不斷往外冒的開心情緒都甩出去,不過他的精神狀態還是好的不行不管怎么說,這至少沒什么害處,他就一邊控制著自己盡量不那些花紋,一邊跟提爾說道:“提爾小姐,控制住那個人!他是敵人!”
“啊?啊……哦哦,知道了!”提爾似乎還沒睡太醒,愣了一下之后才反應過來,趕緊又從水里抽出幾根觸須纏在已經快被勒暈過去的克萊門特身上,“那我把他纏瓷實點……”
“也別太使勁,別勒死了……”
雖然過程好像跟一開始想象的不太一樣,但最終結果好歹不錯,在確認那個老頭已經沒有反抗能力之后,琥珀終于從暗影潛行的狀態走了出來,她剛才也不小心看到了提爾那幾條特殊的觸須,這時候顯得精神格外振奮事實上周圍的鋼鐵游騎兵戰士們也差不多一樣,那積極樂觀的精神治愈效果甚至讓所有人都忘記了剛剛看到提爾海魔形態時的些許恐懼,她快步來到水潭前,首先仰頭看了提爾一眼:“你這樣子……好厲害啊……你們海妖還能變成這樣?”
“參考大魷魚的模樣變的,”提爾得意地扭了扭自己的另外幾條觸須,“怎么樣,嚇人不?”
“……確實嚇死人了如果你別這么扭來扭去的話。你現在扭來扭去的樣子特滑稽。”
“嘁……”提爾撇了撇嘴,隨后好奇地低頭看著被自己綁瓷實的克萊門特,用一條觸須拍了拍對方的臉,“話說這個人到底是從哪來的?我就睡了一會,到底發生什么了怎么連那種被稱作榴彈炮的東西都用上了?”
看著眼前的敵人,琥珀腦海中閃過了她所看到的那些驚人場面被刺殺的國王,明顯參與其中的王子,還有國王手上的暗影璽戒,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起來:“出大事了如果沒錯的話,這個人是我從東部邊境那邊帶過來的,他剛才當著我的面殺了國王!”
“哦,我還以為探索遺跡的時候睡覺有多大罪過呢,要被你們用榴彈炮炸,”提爾聞言頓時松了口氣,然后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啊那你說的這事兒好像挺嚴重的?要不要趕緊去通知你們的領主?”
“當然要!”琥珀一邊說著一邊飛快地轉頭看向索爾德林,“游俠,你幫忙在這里看著,我這就回去報信!”
要塞,華麗的休息室內,埃德蒙王子取出機械表,看了一眼上面的時間。
那位“克萊門特大師”看樣子是回不來了。
他很早就聽說過,貿然闖入暗影界的人將面臨極大的危險,古往今來有很多暗影大師找到過進入暗影界的大門,但其中一大半的人最終都死于非命,在那個與現實世界扭曲對應的世界中,瘋狂而又扭曲的生物會撕碎一切闖入者,而且那些生物在暗影環境中的力量強大到匪夷所思……
“萬物終亡么……被邪教洗腦的人果然腦子都不是很好。”埃德蒙合上了表蓋,最后低頭看向自己那已經徹底失去生命的父王,他臉上終于隱隱浮現出一絲傷感來。
“父王,這真是個令人遺憾的結局……但為了摩恩家族的重新輝煌,也為了這個王國的復興,只能請您先走一步了,”埃德蒙在弗朗西斯二世的尸體前彎下腰,輕聲說道,“您曾經說過,當國王最要懂得的,就是妥協的藝術,在過去的一百年里,每一位安蘇之王都是依靠妥協,才能坐穩王位……
“但是時代變了,父王,妥協結束了。”
年輕的王子直起身,不緊不慢地走出了屋子,他來到走廊上,看到塞拉斯羅倫公爵正靜靜地等著自己。
“今夜真是多事啊。”東境公爵面無表情地低聲說道。
“安蘇之王遇刺了,”埃德蒙摩恩說道,“來自王都的刺客殺死了我們的國王。”
“維爾德家族對摩恩后裔逐漸脫離他們控制的情況不滿已久,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摩恩后裔中最有能力的人離開王都,白銀堡中只留下一個好控制的棋子,他們當然會忍不住動手,好讓國王和儲君都無法回到城堡,”塞拉斯羅倫看著埃德蒙的眼睛,表情相當坦然,“這是順理成章的。”
“沒錯,情況就是如此,”埃德蒙微微點頭,“塞拉斯羅倫大公爵,我最信賴的人,去點選兵馬吧腐朽的安蘇需要一場血與火的洗禮才能重獲新生。”
“當然,我未來的國王,”羅倫公爵微微鞠躬,并向后退了一步,“但在點選兵馬之前,這里首先需要一場大火,來為我們的國王送行。”
埃德蒙微微點了點頭,但在羅倫公爵轉身離開之際,他又叫住了對方:“公爵,你是效忠于我的,對吧?”
“當然,羅倫家族永遠忠誠于摩恩王室,”東境公爵停下腳步,看著埃德蒙的眼睛鄭重其事地說道,“我們絕不是北方那群貪婪的山狼。”
西方的地平線上,隱隱約約亮起了一點紅光,那是安蘇人所建造的要塞所處的方向。
此刻天氣晴朗,夜色正深,即便在冬狼堡,那點紅光也清晰可辨。
冬狼堡最高的塔樓上,羅塞塔奧古斯都站在明凈的水晶窗前,靜靜地注視著從要塞升騰起來的那一點紅光那紅光正飛快變大,在短短的時間里,甚至連那個方向的天空也微微顯出一些紅色來。
即使中間隔著一片小平原,即使整座塔樓都籠罩在魔法屏障里面,羅塞塔奧古斯都也仿佛仍能從空氣里嗅到一些燒焦的味道來。
腳步聲從身后傳來,羅塞塔奧古斯都轉過身,看到那個溫德爾家的姑娘臉色匆匆地走進了房間他認得這個姑娘,是個很優秀的高階騎士,年紀輕輕便接管了冬狼堡,在邊境線上立下過不少功勞。
溫德爾家血統優良,繼承人從來都不讓人失望。
“陛下,”安德莎溫德爾進屋之后迅速行了一禮,隨后飛快地說道,“鷹眼哨兵觀察到安蘇人的要塞有火光升起,似乎出事了。”
提豐皇帝點了點頭,語氣毫無波瀾:“知道了。”
“陛下,我們是否需要……”
“不需要,那是安蘇人自己的事情,”羅塞塔打斷了安德莎的話,這個氣質陰郁的男人臉上難得露出一絲微笑,“我們已經和安蘇人簽署了和平協定,不是么?”
看到皇帝臉上那意味深長的笑意,安德莎不由得感到心中一顫。
短暫的兩秒鐘沉默之后,年輕的狼將軍輕輕吸了口氣,躬身后退:“我明白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