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與步塵二人面面相覷,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沈家為何要為難一個婦人。他沈家財大氣粗,應該不至于非要計較這么一座小宅院吧?更何況,石蘊海好歹也是因為泠貴妃(身shēn)亡,沈家不賠償道歉也就罷了,怎么還雪上加霜?
“沈家真的沒有告訴你,你家相公是因為什么原因暴斃的?”月華試探著問道。
婦人搖搖頭。
“你竟然也沒有追問?”月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自家相公不明不白地自縊而亡,即便是在宮里,作為妻子的,也應該問問什么緣由吧?
宮里自古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宮人在宮中尋死乃是大忌,一旦自殺未遂被發現,會死得極慘。所以宮里宮人們不到實在走投無路,鮮少有自尋死路的。
婦人嘆口氣,低垂下頭,凌亂的頭發遮掩了半張臉“他自己作死,丟了(性性)命不過只是遲早的事(情qíng)。有什么好問的?問了也是丟人,自取其辱。”
“為什么?”月華有些訝異,心中一動“難不成他還敢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婦人抹把淚,輕嘆一口氣“我們都是小地方來的,哪里敢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qíng),夫人就不要問了。”
月華卻是不肯善罷甘休“你讓我們幫你,若是不肯實話實說,我們如何幫?”
她一問,婦人更是難過,頓時泣不成聲“不是俺不敢說,而是羞于啟齒,他在宮里有相好的人了。”
“啊?”
“俺雖然見識短,但是俺知道,宮里那是什么所在,他這樣胡作非為,若是哪天事發,肯定會丟了(性性)命。俺一直苦勸,他都不聽,唉聲嘆氣,((逼逼)逼)得急了,就沖著俺娘倆發一通脾氣。俺也不敢勸了,得過且過吧。早知道會有這么一天,但是沒有想到,竟然來得這么早,不過幾(日rì)的時間便事發了。”
“不太可能吧?”月華敷衍道“宮里宮規那般嚴明,他怎么可能敢以(身shēn)試法?”
婦人又抹一把眼淚“不是俺疑神疑鬼,俺好歹也是出(身shēn)行醫世家,平(日rì)里幫他抓藥收揀,對于藥材還是略通一二。他有一(日rì)回來,(身shēn)上帶著一股甜香味兒,被俺覺察了。因為他平(日rì)里(身shēn)上的藥香味兒俺太熟悉了。”
甜香味?
月華疑惑不解。
婦人已經赤紅了臉“那是歡顏香的氣味,俺在他的里衣衣袖上發現了點燃過后的歡顏香灰燼。以前在故居的時候,曾經有人向他尋過這下作的東西,為此我還同他生過一場氣。所以那天我覺察以后,跟他立即大吵了一架。”
月華這才明白這歡顏香是什么東西,感(情qíng)就是合、歡香一類,她心里一聲冷哼,這禍亂宮闈的事(情qíng)一直都是歷代宮廷里的忌諱。周遠就因為犯了這樣的罪過,被雅婕妤拿捏住,落得個不好的下場。沒想到石蘊海竟然也色膽包天,做出這種腌臜的事(情qíng)來。
當初泠貴妃跟前的含翠就曾招供說是她與石蘊海有私,自己還不相信,以為是太后偏袒之辭。如此看來此事不假,只是太醫與宮女私通,并不便利,石蘊海竟然還用了歡顏香這種下作手段,難道其中還有什么隱(情qíng)?含翠莫不是中了他的算計,所以心中生恨,殺人滅口?
月華心有疑竇,忍不住又問道“他親口承認了?難道你就沒有仔細追問追問那人是誰?”
“怎么沒問?這哭也哭了,鬧也鬧了,他一直緘默不語,抵死不肯承認,就說我是胡思亂想。我那兩(日rì)都是提心吊膽的以淚洗面,現在還懊悔不跌,若是那時候多勸上兩句,后來的事(情qíng)可能也就不會發生了。”
男人變了心,那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月華心里輕輕地嘆口氣“既然人已經沒了,以往的過錯就忘了吧?自己一切都要向前看。”
婦人點頭“就是因為這個,我也沒有找他沈家折騰,討要說法。可是如今,這是((逼逼)逼)著我們娘倆走投無路啊。”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婦人搖搖頭“走一步,算一步。若是沈家果真收回這座宅子,婦人那點微薄積蓄,是真的連個遮風避雨的院子都買不起。我又沒有田土,老家也回不得,后半生還不知道怎樣討生活。不過車到山前必有路,還能坐吃山空不成?如今唯一的希望,能留在這京城。最起碼,孩子大了,還能給他爹上上墳,不至于讓他留在這里孤苦伶仃的。”
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外有雜沓的腳步聲,吆喝聲,由遠及近。
步塵一聲冷哼“他們回來了。”
話音剛落,就有人氣勢洶洶地將門一腳踹開,適才逃走的管家一指院子里“少爺,他們還在呢,就是他們兩個多管閑事。”
婦人見到管家去而復返,還搬來了救兵,不由面色大變,磕磕巴巴地道“怎怎么辦?”
“沒想到,這京城里還有人敢管我沈家的閑事,讓本少爺看看,這是誰活膩歪了?”
聲音刻薄而尖銳,月華聽著極熟悉,知道是那位正主沈心才來了。
狗腿子開路,氣勢洶洶地闖進來,將院子圍得水泄不通。
沈心才一腳踏進院子里,眼光逡巡一圈,臉上得意的笑就凝固住了,唇角抽搐,眼皮子狂跳,十分地精彩。
“皇皇后?”
月華微微一笑“沈大公子,別來無恙。”
今時不同往(日rì),如今的沈心才哪里還敢對著月華冷嘲(熱rè)諷,再行放肆?
他震驚過后,訕訕地后退兩步“走錯門了,走錯門了。”
月華冷聲一笑“沈公子,這見了本宮,就這樣無禮?”
沈心才的臉色愈加難看,他雖然有太后和泠貴妃作為依仗,但是最近也聽多了陌孤寒如何疼寵月華的事(情qíng),如今在紫(禁jìn)城里,皇后就連泠貴妃也是招惹不得的。他早就心里忐忑,唯恐月華記著那(日rì)茶肆里的仇。可是沒想到,竟然今天在這里狹路相逢。
皇后不在深宮,如何會尋到石蘊海家偏僻的院子里?她來這里又是意(欲yù)何為?
沈心才雙腿打顫,“噗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皇后皇后娘娘千歲千千歲!”
他(身shēn)后的那群狗腿子立即也驚呆住了,半晌方才反應過來,知道招惹了最招惹不起的人物,“嘩啦啦”趴了一地“皇后娘娘饒命,饒命!”
那婦人眼巴巴地望著月華,猶自還在呆愣,難以置信“皇皇后?”
月華微微一笑“不用怕,這里自然有本宮為你做主。”
婦人這時候才(身shēn)子一軟,跪倒在地上“民婦有眼無珠,不識得皇后娘娘大駕,懇請恕罪。”
月華沖著她抬抬手“你起來吧,別嚇到孩子。”
婦人心里那是又驚又喜,連連謝恩,然后站起(身shēn)來。
月華沖著地上的沈心才一聲冷哼“傳聞沈公子在京城里橫行霸道,果真名不虛傳啊。兩次偶遇,竟然都這樣巧,壞了沈公子好事。”
沈心才立即識相地膝行兩步,對著月華”咚咚咚quot磕了三個響頭“皇后娘娘饒命,小人那時候有眼不識泰山,滿口噴糞,您別跟我一般見識。”
“有眼不識泰山?沈公子這是掩耳盜鈴吧?本宮那時候雖然布衣裙釵,但是沈公子的眼睛可毒的很,一眼就識出來了。”月華冷冷譏諷道。
“不,不是。”沈心才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應該怎么解釋。當初皇后落魄,出言不遜的的確是他“小人那時候是腦子抽筋了,皇后娘娘大人大量,就饒了小的吧?”
這泠貴妃的面子可以不給,但是太后那里怎么也要顧忌。所以月華不想太過于難為沈心才,上前兩步,走到沈心才跟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沈心才,御醫石蘊海究竟是因為什么緣由自縊(身shēn)亡,想必你是心知肚明的吧?”
沈心才愁眉苦臉,點頭如搗蒜“知道知道。”
“那這座宅子就歸了她們孤兒寡母如何?本宮這樣判定可公平?”
沈心才哪里還敢多嘴“公平,公平。”
“那你沈家為何非要將她們驅逐出京,你能不能給本宮一個合理的解釋?”
沈心才眼珠一轉,巧言詭辯“沒說要讓她們出京啊,我就是想收回這座宅子,讓她們搬出去而已。”
月華冷哼一聲“你的意思就是說,本宮聽錯了?”
“不不,”沈心才哪敢點頭“一定是下面奴才領會錯了我的意思,倒行逆施。”
“可”管事剛想分辯,就被沈心才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立即麻溜地將沒有說出口的話咽了下去“是奴才領會錯了少爺的意思,狐假虎威。”
“好,此事本宮就不再繼續跟你追究下去。你記得適才說過的話就好。以后這婦人與孩子若是有什么三長兩短傳進本宮的耳朵里,本宮就唯你是問。”
沈心才趕緊一口應承“是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小人一定照辦。”
月華知道,這沈心才面對自己也不過是陽奉(陰陰)違,口服心不服。再說自己也不能給他什么懲戒,與太后明著鬧僵。
她沖著沈心才揮揮手“今(日rì)之事便這樣作罷。不過你姑母貴為我長安的太后,你作為沈家子孫應該多為你姑母積德行善,在民間博一個好聲名。而不是依仗權勢,欺壓良善,橫行霸道。你自己好自為之,否則本宮定然稟報給皇上與太后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