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門口,陸襲正左右徘徊,看起來六神無主。
見到周遠回來,她欣喜地上前:你回來了?
周遠緊繃著臉:你來做什么?不是叮囑過你,讓你以后不要來找我嗎?
陸襲有些委屈: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十萬火急也不行,這光天化日的,被人看到怎么辦?
呵呵,以前你百般討好我,求我在太皇太后跟前引薦你的時候,你怎么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此一時彼一時,簡直無理取鬧!
周遠終于不耐煩,撇下陸襲轉身就走:不是告訴過你,如今是非常時期嗎?
陸襲惱恨地跺跺腳,待他走出兩三步遠,方才壓低聲音道:我有了!
什么!周遠腳下一頓,猛然轉過頭來:你說什么?
陸襲的臉上除了慌亂,還有一絲嬌羞:應該就是有了,我已經超過許多時日沒來癸水了,這些時日也犯嘔,懨懨地不想吃東西。
不可能的,每次我都很小心地給你將陽、精排出體外的!周遠矢口否認:你確定?
陸襲沖著他伸出手腕:你是太醫,一看不就知道了?
周遠左右掃望,見四下無人,將信將疑地伸出手去,搭在陸襲手腕之上,面色一沉,觸電一般縮了回來。
果真懷孕了!怎么可能呢?你確定是我的孩子?
陸襲面色大變:周遠,你這說的是人話嗎?我陸襲是那種水性楊花的女人嗎?再說了,我身邊除了你,全是一群閹人,哪來的男人?
陸襲義憤填膺,說話的聲音有點大。周遠忙不迭地央求:小點聲音,你怕別人聽不到嗎?
陸襲軟下聲調來,泫然欲泣:你答應過我,只要我有孕就娶我的。周大哥,我如今也不要什么榮華富貴了,陸襲想出宮,你幫我求求皇后娘娘吧,她為人心慈,一定會賣你情面的。
周遠愈加煩躁起來:你以為我是誰啊?皇后憑什么聽我的?如今我這飯碗怕是都不保了!你還過來添亂!
陸襲滿腔熱情地過來找周遠,心里懷揣了幾分歡喜和期待,覺得自己懷了他的骨肉,他一定會欣喜若狂,立即將自己娶回家的。
周遠一盆又一盆的冷水潑過來,令她有些猝不及防,愣怔在原地。
她心里已經有了一點驚恐,她覺得,這個男人已經越來越令她捉摸不透。她以為,將自己奉獻給了他,他就會像以前那樣捧著她,寵著她,可是現在,陸襲不知道,他眼里充斥的,究竟是權利的欲、望,還是那個叫做璇璣的女人?
難道自己賭錯了?不該將幸福押在他的身上?更不該將賭注押在自己的清白上?
她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遠處有人向著這里走過來,周遠慌亂地敷衍她:你先回去,夜里后門等我。
陸襲的話還沒有來得及出口,周遠已經慌里慌張地落荒而逃了。
陸襲摸一把臉上,冰涼冰涼的,都是眼淚。
怎么辦?陸襲突然沒有了主意。她那般聰慧的一個人,卻將自己的命運全都托付給了這個男人。如今事到臨頭,她突然發現,自己除了依靠他,沒有其他的辦法。
若是自己有孕的事情張揚出去,自己會死得很慘。宮里那些不能人道的閹人們對于宮女私通的行徑最為深惡痛疾,折磨的手段可謂慘絕人寰,一思及便會不寒而栗。
她一時間六神無主,恍恍惚惚地猶如行尸走肉一般。
周遠倉皇地逃回太醫院,滿頭大汗,心里就像是雨敲鼓面一樣雜亂。
藥堂里正悶頭搗藥的小醫生抬眼見是她回來了,沖著藥房里努努嘴:雅婕妤打發人過來取珍珠粉,正在藥房里等著大人呢。
雅婕妤的珍珠粉剛剛取走沒有多少時日,斷然不應該又派遣宮人過來取才是。
周遠好不容易剛剛穩下來的心又噗通噗通跳得厲害,隱約生了驚恐。
他不想見,轉身想逃。
周大人,您回來了?
璇璣抱肩笑吟吟地站在藥房門口,微微上挑的眉梢依舊風情萬種。
周遠卻是滿心駭意:回來了。
我家娘娘差使我過來取珍珠粉,大人可準備好了?
周遠搖搖頭:近幾日一忙,忘下了,還沒有來得及磨粉,勞請璇璣姑娘明日再來吧?
璇璣風擺楊柳一般走過來:沒關系,我可以稍等一會兒,我家娘娘正等著用呢,回去若是照實說,周大人沒有放在心上,這珍珠粉沒有給準備,也不好交差不是?
周遠一身冷汗,斜眼看看他人,正都埋頭做事,沒有人理會這里。
他訕訕一笑:那就勞請璇璣姑娘稍候片刻了。
他急匆匆地越過璇璣,進了藥房,璇璣在他身后譏誚一笑,徑直尾隨著走了進去,并且順手在身后掩上了房門。
關門聲駭了周遠一跳,他扭過臉來,急聲道:你關門做什么?不怕別人懷疑么?
璇璣笑得花枝亂顫:周大人什么時候這般膽小了?當初你勾引我的膽量去哪里了?
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太后正盯得緊,你不怕被覺察嗎?周遠一本正經地道。
璇璣冷冷一笑:你這些花言巧語全都收起來哄你的陸襲妹妹去吧?如今泠妃有孕,以前的事情全都一筆勾銷,太后娘娘歡喜地恨不能大赦天下,誰還有功夫搭理你這個蝦兵蟹將?
周遠緊張地瞅瞅門口:你來做什么?
自然是想你了。
周遠看著她的臉有些生怖,情不自禁地板著臉:你若是沒有什么事情就請回吧,我還忙著呢。
璇璣湊到近前,低聲道:好不容易見了面,你都不知道抱抱人家,該不會,果真是不舉吧?
周遠猛然就變了臉色:胡說八道什么?
璇璣壓低了聲音咯咯嬌笑:適才我去過你的藥室了,看到你放在案頭的書,什么五石散,什么禿雞丸,都是那種狼虎之藥。我可是聽說 公雞吃了那禿雞散,都能雄性大發,就連母雞頭頂上的毛都啄禿了。你研究那些方子做什么?
荒唐,我乃是大夫,研究個藥方子有什么稀奇的?我若是看千金方,難不成還自己生了婦人的疾病不成?周遠義正言辭地叱道。
嘁,少跟我擺臉子。你研究方子我信,可是啊,這宮里就皇上一個男人,你研究這個方子給誰吃啊?喔,你剛剛從皇后那里回來,應該不會是皇后她用來迷惑皇上的吧?
周遠上前一把就掩住了璇璣的口: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你也敢亂說?不怕被人聽了去,砍你的腦袋?!
璇璣就勢水兒一樣將身子向著周遠偎了過去,周遠如避蛇蝎,趕緊放開了,閃至一旁,手忙腳亂地去翻找珍珠粉。
那你說你研究那個做什么?璇璣依舊不依不饒。
周遠一把揮開璇璣纏上來的手,敷衍道:就是有人問起,所以一時好奇罷了。
誰問?
皇后跟前的檀若姑娘。
她問這個做什么?璇璣繼續刨根究底。
周遠知道她們主仆二人心術不正,也只拿話敷衍道:我們醫術切磋,互通有無而已。
璇璣眼珠一轉,抬起臉來試探著問道:無端的如何會問起這些來?......也不對啊,皇后如今正身子有孕,她也不應該會用這些東西才是,不對,其中肯定有貓膩。
周遠逐漸看清了璇璣這個丫頭的心計,愈加懊悔當初招惹了她:胡亂猜疑什么?這五石散非但可以作為助興藥物,它最初乃是魏晉時期的風流雅士們趨之若鶩的養顏圣品,經常服用,可以使得肌膚瑩潤白皙,吹彈可破。
璇璣瞥了他一眼,滿是嬌嗔:問問而已,你著什么急?皇后找你難道就是為了問起這個?
周遠已經不耐煩地取了珍珠粉,塞進璇璣的手里:皇后宣我不過是日常請脈而已,快些走吧,一會兒果真就讓人生疑了。
璇璣磨磨唧唧不想走:分明就是做賊心虛。反正我是正差,問起來自然有雅婕妤娘娘給我頂著。
姑奶奶!周遠氣急敗壞地往外推她:麻煩你以后收斂一點好不好?已經有人開始懷疑你我的關系了,若非我摁著,怕是早就捅到太后那里去了。
誰?誰知道了?
你自己心里沒數么?你跟誰說起過?周遠也憤慨地責問:若是沒有上次泠妃那件事情也就罷了,如今我們的關系正是要藏著掖著,你還偏生到她跟前耀武揚威去。
周遠這樣一解釋,璇璣立即就明白過來:你說的是你的陸襲妹妹啊?話說你果真倒是不挑食,那樣的貨色你也看得上,好大的興致。
周遠急得頭上直冒汗,一把打開藥房的門:璇璣姑娘慢走,不送了。
門外廊上有人走動,璇璣嬌嗔地瞥了周遠一眼:有勞周大人了。
姑娘客氣。
璇璣最后掃他一眼,春水蕩漾著走了。
周遠這才長舒一口氣,迫不及待地將她打發走,然后靠著門慢慢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