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聞聽常至義的死訊,半仰起頭,緩緩合攏了眼睛。片刻過后,重新睜開,上下打量月華一眼,一聲冷笑:“好!你果真是并未失憶,全都在跟哀家演戲。哀家真是教出一條白眼狼!難道,你忘記了,你自己乃是常家的女兒嗎?”
“不,我姓褚,是褚陵川的女兒,當你們((逼逼)逼)死我母親那一天起,我與常家就再也沒有任何干系了。當常至義兵圍楓林,意圖殺害我滅口,害死香沉初九的時候,我們之間也只是剩余不共戴天的仇恨。你們爭權奪勢的時候,泯滅良心,擯棄親(情qíng),如今卻想拿她來束縛我?我臥薪嘗膽,等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今(日rì)就是我們徹底清算的時候。”
月華心中恨極,她以為,自己應當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番話,可是當話出口的時候,她卻格外平靜,風輕云淡,就像是娓娓道來別人的事(情qíng)。
太皇太后緩緩轉過(身shēn)去,手中的龍頭拐杖重重地敲擊著地面,鏗鏘有力。
“清算?就憑借你們兩人?你們以為,能夠除掉常至義,能夠進入紫(禁jìn)城,就有了和哀家對抗的資本是嗎?你們忘記了,常至義帶領護送你們去圍場的兵馬,不過是三分而取一而已,半路截殺你們的人馬,也不過是暗中訓練的私兵。更多的兵馬,還在京城,在哀家的手里。哀家只需要振臂一呼,浩王就會率兵浩浩((蕩蕩)蕩)((蕩蕩)蕩)地攻入紫(禁jìn)城,取而代之。”
“皇祖母大概忘記了,褚慕白的數萬太平軍也只動用了三千精銳之師,其他人也盡數留在京城,足可以抗衡常至義的兵馬。”陌孤寒淡然道。
“太平軍群龍無首,如今早已經在浩王掌控之中,皇上,你得意得太早了。”
“皇祖母您覺得就憑借浩王,能斗得過辰王,掌控太平軍嗎?”
“辰王?”太皇太后猛然轉過(身shēn)來,滿臉難以置信:“你將兵權交由了辰王?辰王與你勢同水火,怎么可能甘心聽從你的調遣?皇上就不怕前狼后虎?”
“我們是親兄弟。”
陌孤寒薄唇輕啟,也只是吐露出寥寥數語。
“親兄弟?”太皇太后仰天大笑:“帝王家里向來是同根相煎,還有手足兄弟?”
陌孤寒搖搖頭:“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當我們有了共同的敵人的時候,自然會同心協力,一致對外。為了祖宗基業,為了我們陌家的江山,有何不可?”
“皇上走的好一步險棋!你就不怕將江山拱手于人?難道你忘記了,你奪了辰王的皇位,辰王一直對你心存芥蒂,虎視眈眈?即便他表面與你前嫌冰釋,你能確定他忠于你?”
“朕今(日rì)能悄無聲息地進入紫(禁jìn)城,就已經是對辰王最好的證明。”
“呵呵,哀家知道你們兩人最近走動得密切,但是委實沒有想到,皇上竟然有這樣的魄力。也更沒有想到,辰王竟會心甘(情qíng)愿為你賣命。”
“若是,朕告訴皇祖母,朕原本就是先帝選中的皇位繼承人呢?辰王會不會摒棄前嫌,為朕披肝瀝膽?”
太皇太后好像是聽到了世間最為可笑的事(情qíng),一驚之后仰天失笑:“皇帝記(性性)如何這般差?當年先帝可原本是想傳位于辰王的,是哀家一力輔佐你登上了皇帝的寶座,又輔佐你這么多年,消減辰王權勢,平定叛亂,一力支撐起長安的天!”
陌孤寒點點頭:“其實這也是朕一直以來感念皇祖母的地方,若非是常家在這些年里過于專橫,為非作歹,以至于朝野上下怨聲載道,皇祖母堪稱功高蓋世的英雄女杰。只是可惜,您為了權勢,犧牲了太多人的(性性)命,包括我的親祖母,這是我父皇最不能容忍的地方。
可惜,他辛苦籌謀了許久,宏圖未竟而(身shēn)先死,最終力不從心,仍舊被你們常家奪了江山,整個朝堂被你們掌控。而我,就是父皇布下的最后一步棋子。”
太皇太后突然間瞇緊了眸子:“你是得了你父皇的授意,故意接近哀家的?”
陌孤寒點點頭:“父皇不僅讓我接近討好你,還讓我韜光隱晦,千萬不要鋒芒畢露,否則,你斷然是不會選朕做這個傀儡皇帝的。”
太皇太后踉蹌后退數步,仍舊有些難以置信:“那時候你不過只是個(乳rǔ)臭未干的孩子。”
“若非是孩子,皇祖母如何放下戒心,放棄浩王選中了朕?”
太皇太后緩緩搖頭,緊緊閉上了昏花的眸子,她不甘心被別人看到她眸中的慌亂與懊悔,不得不掩藏起來。
“哀家自認閱人無數,精明一世,看人向來毫厘不差。沒想到,竟然輸在了一個幾歲稚童(身shēn)上。”
陌孤寒唇角微勾,難得露出得意之色:“孫兒承認,孫兒能有今(日rì)離不開皇祖母數年以來的細心教導,孤寒銘感肺腑。”
太皇太后望著陌孤寒,突然就覺得,他愈來愈陌生,自以為,對于他是了如指掌的,可是現在,她完全看不懂他,不知他的深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他陪著自己演了這么多年的戲,她一直都以為,他是自己手中的傀儡,被掌控在手心里。而事實上,自己才是戲臺上的小丑,他一直冷眼將一切全都看在眼里,(胸胸)有成竹。
難怪,他能夠在短短的時間里,就可以掌控半個朝堂,那么多的老臣對他忠心耿耿。
那么,辰王俯首聽命于他也就不是沒有可能。
浩王,不過是她選中的酒囊飯袋,如何跟辰王相提并論?
輸了,真的輸了,一塌糊涂。
太皇太后頹然地跌坐在(身shēn)后的羅漢榻上,手中的拐杖“啪”的一聲滑落到地上。
一聲悠然長嘆,包含了許多的酸甜苦辣和頹喪,從她的(胸胸)腔里,一詠三嘆地出來,仿佛她渾(身shēn)凌然的氣勢也隨之消散殆盡。整個人都松懈下去,所以,她滿是溝壑的臉愈加地松弛,皺紋橫生,重重疊疊。
她顫抖著手,從懷里摸出一根金雀釵,目光中含著決絕。
“哀家,以你母后的(性性)命換取你退兵紫(禁jìn)城,如何?”
這是她最后的底牌,她作為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不想使出這樣卑劣的手段,但是此時,已經是無可奈何。
陌孤寒一聲冷笑:“整個長安都能在朕的掌控之中,會唯獨漏下一個紫(禁jìn)城嗎?你確定我母后如今是被你掌控么?”
太皇太后緩緩搖頭:“這座紫(禁jìn)城,哀家苦心經營了幾十載,哀家對它的每一個角落都心知肚明。你可以贏得整個長安,但是未必能掌控紫(禁jìn)城。關押你母后的所在,你必然不知。”
“皇祖母大可一試。”
太皇太后見他言之鑿鑿,滿是自信,將信將疑地喚一聲:“林嬤嬤!”
林嬤嬤應聲,低垂著頭。
“傳令,割下太后一綹頭發,送到皇上手里。”太皇太后沉聲吩咐道。
林嬤嬤站著不動,猶如木塑。
“去啊!”太皇太后不耐地催促道。
林嬤嬤依舊并未動彈:“回稟太皇太后,剛剛得到消息,太后娘娘已經不知所蹤,被人救走了。”
“不可能!”
太皇太后一拍手邊炕桌,怒而起(身shēn):“他們人呢?咱們的人難道都是廢物嗎?”
林嬤嬤默然不語。
陌孤寒一聲冷哼:“如果你不拿朕的母后相要挾,朕或許仍舊會尊你為太皇太后,讓你安詳晚年和樂,依舊是榮華富貴。如今,還請皇祖母以后便安生待在慈安宮,不要再踏出這個宮(殿diàn)半步!”
怎么會是這樣?
太皇太后厲聲叱一聲:“你敢軟(禁jìn)哀家?”
陌孤寒冷冷地望了她一眼,緩緩轉過(身shēn)子:“天下間,沒有朕不敢的事(情qíng)。因為,朕是這長安的帝王,從今(日rì)起,率土之濱,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
那一眼,令太皇太后猶如被一桶冰水澆了一個透心涼,冷不丁打了一個寒戰。
她嘗試著做最后的掙扎:“你敢軟(禁jìn)哀家,你將受萬夫所指,世人唾罵。朝中大臣也不會放任你為所(欲yù)為。”
陌孤寒頭也不回:“許多在你看來朕不敢的事(情qíng),朕都做了。”
這話里隱含著陌孤寒作為帝王的霸氣,隱忍許久,今(日rì)終于揚眉吐氣。
月華跟在他的(身shēn)后,感同(身shēn)受,也緩緩轉過(身shēn)子,昂首(挺tǐng)(胸胸)。
“褚月華!”
太皇太后在她(身shēn)后猛然叫住她。
她的腳下一頓。
“告訴哀家,為什么?辰王縱然再厲害,他能對抗得了浩王和數萬大軍,他的手也伸不進這座紫(禁jìn)城。”
月華自鼻端一聲冷哼,扭過臉來:“你自以為在這座紫(禁jìn)城待了一輩子,但是有一個人,比你待的時間更久。”
太皇太后不解其意,愕然思索片刻:“你是說她?不可能!”
“許多你認為不可能的事(情qíng)都發生了。”月華冷冷譏諷:“她在這數十年里,從未懈怠過,一直在苦心籌謀,也只有她,才有與你在紫(禁jìn)城里抗衡的能力。”
太皇太后伸手捂住了頭,她的頭不僅混混沌沌,而且開始撕心裂肺地疼,好像要炸了一般。這樣的疼痛已經令她再也無法思考。她在那一刻,唯一的想法,就是,陌孤寒和月華都是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人,自己怎么可能輸在他們的手里?
(殿diàn)門沉沉地閉合,將陌孤寒和月華的背影隔絕在大(殿diàn)之外。
月華沉聲吩咐:“壽喜公公,這里就麻煩您差人看守好了。”
壽喜恭敬應是。
“太后娘娘呢?”
“老奴已經親自護送她安然無恙地回到了瑞安宮。”
“有勞壽喜公公。”
在那一刻,太皇太后的頭被活生生地劈開了一般,一股涼風,順著骨縫處鉆進來,愈加撕心裂肺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