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仍舊在竹屋里呆愣地坐著,一動不動,只有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撲簌簌地往下落,打濕了前面的衣襟。
天色已經完全暗沉下來,屋外初九挑起了燈籠,暗黃的光暈透過窗子照(射射)進來,落在月華的臉上,透著斑駁光影,光怪陸離。
褚慕白和子衿進宮還沒有回來,應該是有什么事(情qíng)耽擱了。她不知道一會兒見了子衿應該怎樣提起仇叔叔犧牲的噩耗,無(情qíng)地澆熄她滿心的期待。
她找出上次林嬤嬤留下的沉水碧玉牌,打算等褚慕白回來,就立即進宮面見陌孤寒。
香沉和初九在院子里小聲說話,不敢打擾月華,隔著窗子問她晚上想吃點什么。
她心里紛亂如麻,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隨便。”
香沉就悄聲問初九,大家心里沉重,都沒有什么心(情qíng),有人自告奮勇進城去買些可口菜蔬或者燒麥,初九隨口應了。
月華僵坐在屋子里,也不掌燈,呆呆地凝望著窗子,心如刀割。
她覺得自己真笨,她應該早就覺察到的。
她猛然間就想起,當初李騰兒曾經吞吞吐吐地對自己說過半句話,就提及了自己父親的犧牲。
是不是李騰兒早就知道其中隱(情qíng),她知道父親當初是被人出賣,毒發(身shēn)亡,死在常至義的手里?因為自己對她心存芥蒂,甚至視作殺父仇人,所以她忍不住想要反駁。
還有,當初她只說了半截話,便被進來的魏嬤嬤打斷,將剩下的話咽了下去。她還在那時候,就提醒自己,魏嬤嬤跟自己并不是一條心。李騰兒那時候就知道魏嬤嬤是太皇太后的人,別有居心,她一眼就看出來的事(情qíng),自己為何就從來沒有覺察?被一直蒙在鼓里。
自己是要有多笨?
還有,當時魏嬤嬤對于李騰兒十分忌憚,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著自己,明顯是得了太皇太后的授意,那么,此事太皇太后是不是一樣知(情qíng)?
如果自己所有的猜想都是真的,當年害死父親的,是常至義一人?還是整個常家?
常樂侯曾經說過一句愧疚的話,言猶在耳。他說,他已經對不起她阿娘智柔一次,絕對不能再對不起她,這句話如今想起來頓時就覺得心寒,甚至于毛骨悚然,難道大舅父他們全都知(情qíng)?
自己以后應該如何面對大舅父?如何報仇?他們也是自己的親人啊?自己如今在這世間最為親近的人,與自己母親血脈相連。
月華想及此處,冷不丁就打了一個寒戰,她發現了一件令她更加驚恐的事(情qíng)。
阿娘!
常樂侯說他對不起阿娘!
阿娘當初就是回了一趟侯府,然后便決絕地拋下自己自盡了!
當年,阿娘明明答應過自己,雖然阿爹走了,但是自己還有娘親,她會將對父親的(愛ài)全都給自己,一定不會讓她受絲毫的委屈。
阿娘是堅強的,她硬撐著料理阿爹的后事,甚至在自己面前,她都強忍著不去落淚。她在自殺的那一天清晨,還在一邊給自己梳頭一邊安慰,含淚笑著告訴自己,月華還有阿娘,還有慕白哥哥,仍舊還是幸福的孩子。
阿娘那么疼(愛ài)自己,怎么會舍得丟下她,讓她一個人承受這個世界的殘酷與冷漠?
可是,阿娘回了一趟常家之后,便自殺了。月華不懂,能有多么沉痛的打擊,比父親的犧牲還要令阿娘傷心(欲yù)絕,令阿娘徹底崩潰,甚至棄她而去。
如今想來,定然是阿娘她知道了什么,她無法接受,她覺得自己愧對阿爹,但是一面是自己的兄長,一面是自己的夫君,她無法選擇,所以最后不得不選擇了自殺。
肯定是常家((逼逼)逼)死了阿娘!
常家,這些年里,究竟做了什么?
父親的死,究竟是常至義一人所為,還是整個常家的(陰陰)謀詭計?
阿娘可是常家的女兒,是他們唯一的親妹妹啊,他怎么就忍心對阿爹下這樣的毒手,毀了阿娘一輩子的幸福呢?他們又為什么連娘親也不放過?
月華顫抖著手,掩住唇,害怕自己一時忍受不住,嚎啕大哭出來。她的一雙眼睛哭得紅腫,嘴唇也被咬出血漬來,一張小臉慘白如紙。
她努力隱忍的偽裝的堅強,她害怕,在那一刻,就如大廈將傾,哄然倒塌下來。
她不能露出一點反常,不能被別人看到自己(情qíng)緒失控。
她多想,站起來,狠狠地發泄,撲倒在自己父母陵墓之前,痛哭出聲。
她多想,去找自己一向敬重的常樂侯,質問他是否知道當年的事(情qíng),是否是一同謀害死了自己的母親?
她多想,揣上一把鋒利的刀刃,沖進常至義的府第,趁他不備,將懷里的尖刀插進他的(胸胸)膛里,讓他也嘗嘗,被自己的親人害死的滋味。
但是,她不能沖動,什么都不能做。就像子衿說的,她的(身shēn)邊的人未必可靠,她露出一丁點的端倪,可能就會被對方覺察。
仇叔叔和魯伯已經為此犧牲了,為了給自己父親,還有六千將士,甚至于這些年里陣亡在邊關的將士們,他們選擇了用鮮血來警醒自己。那么,這副重擔無異于就落在了自己(身shēn)上。自己怎么可以辜負他們的信任?父母的仇,還有犧牲的數千名將士的仇,一定要報。
一重重的打擊接踵而來,她必須使勁抗下,強((逼逼)逼)著自己不會崩潰。
她多么希望,陌孤寒此時就在自己的(身shēn)邊,將她輕輕攬進懷里,斬釘截鐵地告訴她:“月華,這是國仇,亦是家恨,讓朕幫你報仇!”
陌孤寒與她,雖然已經走進了今天這樣不堪的境地,但是,在她的心里,陌孤寒依舊是她的靠山,她心底最為依賴的港灣。
他的懷抱就可以治愈自己心里的傷痛,平復內心洶涌的狂躁與刻骨恨意。
她亦希望,褚慕白也在這里,自己能夠像小時候那樣,哭得歇斯底里,他會單膝跪地,蹲在自己跟前,仰起臉來,凝望著她,眸子里滿是心疼,然后輕輕地擦去她的眼淚,拍著自己的后背,輕聲地勸慰,哄她開心。
褚慕白在自己面前,曾經不止一次地譴責自己,他把當初父親的死當做自己的責任。整整愧疚了六年,時時愧悔當初沒有守在父親(身shēn)邊,沒有跟隨父親一同去蒼耳山。
若是,他得知了真相,會不會也像自己這樣幾乎喪失理智?
灼燙的(熱rè)淚,順著指縫淌下來,月華終于壓抑不住,泣不成聲。
她將沉水玉牌揣在懷里,決定立即進宮,父親母親的仇令她心如油煎,一刻都等不下去。
門外有匆匆的腳步聲,十分急促。
初九從廚房里探出頭來:“你怎么空著手回來了?你買的菜呢?”
侍衛氣喘吁吁,就站在月華窗前,明顯有些驚慌失措:“不好了,適才給我們送棺木的那位老板被人殺死在城外了。”
月華一陣呆愣,已漸麻木的腦子方才反應過來侍衛話里的含義,一把拉開屋門,踉踉蹌蹌地跑出竹屋。
初九緊蹙著眉頭:“他一個棺材鋪老板而已,能得罪什么人?為什么會被殺?”
侍衛搖搖頭:“不知道,馬車還在,只是人已經被一劍貫心,慘死在半路之上,是剛剛才發生的事(情qíng)。”
月華急切詢問:“在哪里?”
侍衛回(身shēn)一指北城門方向:“就在半路之上,我覺得事(情qíng)并不簡單,就著急忙慌地回來了,菜也沒買。”
月華扭頭就走,初九緊趕兩步,追了上去:“娘娘,您去做什么?”
月華只覺得腦子里一陣轟鳴,就像是進了一窩的蜜蜂,嘈雜得無法思考:“自然是去看看馮伯。”
“馮伯?馮伯是誰?”
月華不說話,只徑直向外走。
初九踏前一步,攔在她的跟前:“您不能出去。”
“我必須出去!”
“外面很危險!”
“危險也要出去!”月華此時已經幾乎崩潰了,馮伯的死已經印證了他先前對月華說過的話。
簡直太可怕了,對方的消息竟然這樣靈通。馮伯采用了如此隱秘的方式進入楓林,對方竟然還能覺察,并且殺人滅口,說明對方的勢力有多么強大,除了一手遮天的常至義,還能有誰?
月華猛然間警醒,馮伯與自己單獨接觸,應該只有楓林里的侍衛知道,他們是如何覺察的?難道,自己(身shēn)邊果真就有對方的人?否則,自己上次與邵子卿去千重湖賞牡丹,對方是如何得知消息,并且提前在忘憂泉跟前布局的?
她冷不丁站下(身shēn)子,瞅著初九,一臉凝重:“我們的人里有內(奸jiān)!泄露了消息!”
“啊?”初九一臉驚訝:“怎么可能,這些人都是褚少將軍精挑細選出來的高手。”
“適才誰離開過楓林?誰有機會通風報信?”月華不答反問,滿是急切:“否則馮伯不會死!”
初九心思敏銳,立即也覺察到了不對,扭頭看向適才自告奮勇進城的侍衛:“是你!你有意想引娘娘出楓林?”
那人見調虎離山之計失敗,自己(身shēn)份敗露,突然間便動了,手中寒光一閃,一柄流光便向著月華后心之處扎了過來。
初九因為攔住月華去路,正面對而立,立即覺察到了危險,驚呼一聲:“娘娘小心!”
袖子一卷,將月華拉至一旁,一腳踢飛了那侍衛手中的匕首,然后一掌順勢下去,正中那人前(胸胸)。
“誰派你來的?”初九疾聲呵斥。
那人(陰陰)冷一笑:“呵呵,你們跑不掉的。”
曲指放進嘴里,一聲呼哨,就聽有“咻咻”破空之聲,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全是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