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妃原本氣質便高雅,所以封號為“鶴”字。但是也正因為了她骨子里的這股傲氣,使得她為人處世并不圓滑,處處生了棱角,經常會與泠貴妃冷嘲熱諷,像一朵帶刺的薔薇。
今日冷不丁見她這樣裝扮,又是在這佛家清凈之所,耳目一新,幾人都有些呆愣。
大佛堂里的管事太監得了信,忙不迭地跑過來,向著陌孤寒與月華一行人行禮問安。
陌孤寒向著鶴妃的方向微抬下巴:“鶴妃娘娘如何在此?”
首領太監恭聲道:“鶴妃娘娘每日都會來此誦經祈福,今日是上元節,她為自己加了一卷經文,所以耽擱至此時,還沒有回宮。”
一問一答間,已經驚動了鶴妃,她轉過頭來,見是陌孤寒一行人,眉眼間竟然也平靜無波,無喜無憂,一派淡然清和之色。緩緩站起身來,似乎是腿腳有些酸麻,或者是猛然起身有些暈眩,手扶前額,微蹙了蛾眉,微微搖晃了兩下,上前兩步,然后作勢要跪下磕頭。
陌孤寒踏步上前,一手攙扶了,低聲嗔怪道:“祈福是好,但要量力而行,你這不是折磨自己嗎?”
鶴妃站在陌孤寒身邊,一襲青衣罩衫并不熨帖,反而有些肥大,外面輕紗籠罩,猶如一層青煙一般,在夜風里飄揚起來,裊裊娜娜,玲瓏身段若隱若現。宋代詞人秦觀的詩作中曾經寫道:瞳人剪水腰如束,一幅烏紗裹寒玉。飄然自有姑射姿,回看粉黛皆塵俗。
月華一度覺得不可思議,女人的美,自然應當千嬌百媚,靠萬紫千紅的顏色來襯托,一襲烏紗,簡樸無華,豈不如美玉蒙塵?今日見鶴妃這副裝扮,方才省得,古人誠不欺我。
鶴妃面上覆著輕紗,僅露一雙剪水秋瞳,盈盈含水,望著陌孤寒,緩緩一笑:“都說心誠則靈,妾身若只是敷衍了事,倒是還不如不做。”
說話的聲音微微帶著泠泠輕顫,似乎是被寒風吹皺的湖面。
陌孤寒伸手解下身上披風,抬手便給鶴妃披在了肩上。披風寬大,愈加顯得她楚楚生憐。
“這里風這樣急,你臉上的傷還未痊愈,小心留了疤痕。”
鶴妃抬手摸摸臉,釋然一笑:“潛心禮佛許多時日,妾身卻是想開了許多,心也平和起來。相貌不過只是父母給的一層皮囊,如彈指流沙,嬌艷不過十幾春秋。最重要的,還是心地良善,寬宏祥和,修身修心修口,那才是真正的芳華永駐。更何況女為悅己者容,皇上疼惜妾身,不以貌取人,將妾身趕出這紫禁城。那么,是美是丑有甚要緊?”
一席話平和淡然,令陌孤寒贊不絕口:“鶴妃你變了。”
“是妾身以前年少氣盛,凡事喜歡針鋒相對,造下口業,也讓皇上為難了。”
泠貴妃站在一旁,將鶴妃與陌孤寒的對話盡收耳底,終于忍耐不住,冷冷地輕嗤一聲:“還是鶴妃娘娘好手段,都變成如今這幅樣子,還仍舊可以輕而易舉地搏得皇上垂憐。”
若是換做以往,鶴妃早就不甘示弱地針鋒相對。如今她也不過豁達一笑,不急不惱:“以前是妹妹不知規矩,對貴妃娘娘多有沖撞,還請娘娘不計前嫌,諒解則個。”
一句話看似服軟,卻是綿里藏針,令泠貴妃啞口無言。伸手不打笑臉人,尤其是鶴妃主動服軟伏低做小,她還如何不依不饒地冷嘲熱諷?
陌孤寒聽到她適才的譏諷已經生了惱意,輕叱一聲:“看來這佛經佛法,的確能夠濾芯塵,戒浮躁,泠貴妃也應當研習研習了。”
泠貴妃受了訓斥,饒是平素不依不饒驕縱慣了的,也不得不閉了嘴,不再多言。
殿口的風的確很涼,月華站在風口處,眼睜睜地看著陌孤寒低聲勸慰鶴妃,一番柔情纏綿,覺得那寒風擠透厚實的冬衣,像細小的牛芒細針一樣扎透自己的皮肉,將適才剛剛聚攏起來的幾分暖意吹得蕩然無存,牙齒開始凍得咯咯作響。
這時的她正是對陌孤寒患得患失的時候,喜歡胡思亂想。
原來,別人想要搏取陌孤寒的垂憐,刮目相看,就這樣簡單,只需要惺惺作態,說幾句奉迎的話,陌孤寒就能摒棄前嫌,呵護到手心里。
而自己,一路走過來,戰戰兢兢,費了許多的心思,他卻始終無法放下對自己的猜疑。縱然是別人在他面前明目張膽地排揎自己,他也從來沒有訓斥過別人一句。
自己為何走得就這樣艱辛,步履蹣跚,輕易就會跌倒,被打回原形?
香沉覺察到了自己主子的異樣。低聲問:“娘娘,您怎么了?怎么手有些抖?”
月華深吸一口氣,空氣更是清冷,簡直透心生寒:“沒什么,就是有些冷。”
香沉看看她的穿戴,擔心地問:“莫不是吹了冷風,著涼了?”
“興許有點。”月華頹喪地點點頭:“我們先回去吧,讓蘭才人代我告個罪......若是皇上會問起的話。”
香沉點點頭,到蘭才人跟前一說,蘭才人就有些擔心,上前詢問道:“皇后娘娘怎么了?哪里不適?可要找御醫?”
月華強顏歡笑,搖搖頭,敷衍兩句,便帶著香沉一并往回走。
燈火喧囂,只是少了適才的歡聲笑語,沒有了人影,這燈火也冷寂起來。
水榭里,遠遠地有宮人在順著流水偷放蓮花燈。星星點點的燈盞飄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