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孤寒冷冷地掃視了并肩而立的二人一眼,眸底的寒意愈盛,就像窗外凌冽的寒風肆虐而過,月華遍體生寒,胸腔里最后一絲熱氣也蕩然無存,偏生后心還沁出冷汗來。
她的確就是得閑,宮中瑣事雖多,大事有太皇太后定奪,小事有太后做主,她不過就是個花瓶擺設,更何況,這幾日陌孤寒不進后宮,泠貴妃等人也懶得生事,說話全都懨懨的,無精打采。
“妾身愚鈍,所以想多識一兩字,也免得粗俗不堪,惹人嗤笑,丟了皇上的顏面。”
陌孤寒鼻端一聲冷哼:“女子無才便是德,朕的皇后就連遠在千里之外的西涼都能指點一二,那是大才。”
月華心里一凜,也不知道陌孤寒究竟來了多久,竟然將她與邵子卿的對話盡數聽了去。陌孤寒最是忌諱后宮干政,自己適才不過只是多了一句嘴,應該算不得參政吧?他這話外之意,便是在指責自己無德了?
她冷汗涔涔,心下一沉,正色道:“啟稟皇上,請恕妾身不能如其他人那般對于西涼之事不聞不問,月華父親命喪西涼人之手,母親為此殉情身亡。好端端的一個家支離破碎,月華自小孤苦無依,與西涼有不共戴天之仇。收復失地,蕩平西涼,那是月華日夜殷切期盼的夙愿,也是月華父親畢生的遺憾。所以,月華對于西涼戰事向來關注,還請皇上見諒。”
月華擲地有聲地說這樣一席話的時候,脊梁筆挺,頭卻是恭敬地低垂,露出一截白皙若瓷的脖頸,發髻松散,便有瓔珞一般的秀發垂散在后頸之上。
西涼也是橫哽在陌孤寒喉尖的一根刺,他經常就在想,若是褚將軍仍舊在世,那么,莫說是收復被西涼侵占的幾個城池,哪怕是直搗西涼王庭也是輕而易舉的吧?只是長安再無良將,才使得西涼竟然這般猖狂。月華的話正好就敲打在他心尖最柔軟的地方,他上前一步,竟然向著月華伸出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將她從地上攙扶起來。月華的手那樣涼,冰得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但是卻很軟,就像緞子一樣絲滑,像棉花一樣柔軟。
造物主果真是神奇,男人女人同樣是血肉之軀,硬骨錚錚,如何男人如山,女人似水?自己的手堅硬如鐵,可碎石開碑,而她的手則如棉嬌軟,似乎,被自己包裹在掌心里,時間久了,便會融化,成為一汪春水。
陌孤寒捉住月華的手,一時間便舍不得松開。
“你盡管放心,褚將軍的仇,那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那是國仇,如今你嫁給了朕,亦是朕的家恨。朕遲早都會徹底焚毀他們的狼子野心,蕩平西涼一望無垠的草原,為褚將軍,與犧牲的萬千將士以雪深仇。”
這番話,同樣的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就像是三軍宣誓,可義薄云天。但是,聽在月華的耳朵里,她卻是覺得,就像是和暖細雨,山盟海誓,猶如天籟。可能只是陌孤寒一時有感,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也可能,只是他一時的敷衍,就像男人對女人的甜言蜜語,說了,就像風一樣散了,從來都無影無蹤。
但是月華在那一刻,卻當真了,將它們一字一句地記在心里,當做是陌孤寒對自己的承諾,并且深信不疑。她恍惚生了這種幻覺,覺得面前的這個頂天立地的男人,足夠強大,他擁有這樣的能力,像沙漠里的飆風一般,迅速席卷西涼的城池高墻,殲敵無數,為自己的父親報仇雪恨。
她抬起臉來。看著陌孤寒,睜大了一雙波光瀲滟的眸子,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仔細端詳他的臉。陌孤寒的臉上依舊一絲笑意也沒有,那張斧刻刀削一般棱角分明的臉,令月華只想到了一個詞——鬼斧神工。
是的,他的臉雖然美則美矣,但是并沒有經過精心的雕琢與打磨,好似就是寥寥幾筆粗淡勾勒而成,無處不透露出男子的野性與粗狂,再加上作為帝王天生的凜然霸氣,陌孤寒令人覺得,就是需要仰望的高山庭岳,整個人都是氣勢恢宏的神工之作。
月華有些愣怔,眸子里的水盈盈流轉,倒影出陌孤寒逐漸和緩的臉。
“你的手都這般冰了,趕緊回去吧,莫染了風寒,朕送你。”
月華突然就沒出息地手足無措起來,心間慌得就像擂鼓,那鼓槌敲打得沉悶有力。
“妾身,自己回去就可以。”
陌孤寒注視著月華慌亂的目光,緩緩勾唇:“皇后看起來很怕朕?”
月華愈加慌亂:“大抵不是怕......是敬仰。”
陌孤寒并不松開手,就那樣捂著她的指尖,猶如宣示主權一般,轉了身:“走吧。”
他掌心里的溫熱透過指尖傳遞過來,月華忽然就覺得,天氣原本并沒有多冷,她渾身都被一股暖意包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