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成后,普天同慶,再行封賞陌孤寒后宮諸妃,以示皇后恩德。
月華用心聽著,陌孤寒后宮之中的妃子并不算多,以泠貴妃為首,還有一位正妃一位正嬪一婕妤一才人。進宮之前,秦嬤嬤已經將幾位后妃的家世背景告知了月華,今日是借著帝后大婚之喜,或晉升一級或有珠寶賞賜。
月華頭頂龍鳳呈祥攢珠頭巾,遮了一張如花似玉的臉,也只能看到自己的腳尖和繡著細密小輪花的裙擺,在自己腳面上歡快地綻開一層層波浪。
她微微地斜著臉,便能看到身邊的陌孤寒,一身耀目的赤紅,尤其是在驕傲的秋陽下,炫目的明亮。他的腳周周正正,穿著厚底繡金龍朝靴,距離自己只有一步之遙。
紅男綠女,自今日起,他便是自己的夫君,與自己結發齊眉,同床共枕的男人。
她能夠感受得到,他身形的威猛高大,自己站在他的身邊,仿佛就被籠罩在他的陰影里,給她一種站在山腳下,仰望高山的敬畏與眩暈。
他拂袖間,身上的氣味便充斥著月華的鼻端,那是好聞的龍涎香的香氣,給驕陽蒸騰著,熟悉而陌生。
月華有片刻的出神,心不在焉,神游在那日冷風斜雨的楓林里,神思恍惚,禮成邁下臺階的時候,腳下的軟緞繡鞋便滑了一下。一雙寬厚的手迅疾伸過來,扶住了她傾斜的身子。她在神壇頂上折騰了一身熱汗,又跪著聽司禮監宣讀冗長而又晦澀難懂的旨文,吹了半晌涼風,早就覺得渾身透涼,忍不住牙齒打顫,那一雙柔若無骨的纖纖素手也冰涼滑膩,因為了緊張,輕顫如泠泠琴音。
她的手被陌孤寒溫熱的大掌包住,骨節分明的手指堅實而有力,穩穩當當地托舉起她半個身子。她莫名覺得踏實,一股暖流自他的掌心倏忽間流竄進身體里,麻酥酥,暖融融。
那一刻,月華便有一些怦然心動,仿若如鏡的水面投入一粒石子,漣漪微漾。
這個以后與自己相伴一生的男人,那雙頂天立地的腳能否承載得下自己一生的喜怒哀樂?這雙掌控著天下人生死的手又能否給予自己一生安平無憂?
他在翻云覆雨的股掌之間,是將自己捧上云端,還是摔落泥濘?
以后,自己的命運,一生榮寵得失便交付在他溫暖有力的掌心之中,希望,是一生安暖。
她低低地說了一聲:“謝謝。”
聲如蚊蚋,如風過蕭洞,帶著微顫,顯露幾分羞澀。
陌孤寒甩了她的手,卻只是不屑地冷哼一聲:“沒用!”
月華的心便如斷線風箏一般飄飄悠悠地落了下來,仍舊不甘心地“怦怦”直跳。
兩人緩緩步下臺階,這次月華便分外小心,免得被他又看了笑話。腳下是大紅的長毯,一路迤邐著鋪展到她與他的華蓋龍鳳轎輿之前。
回去的路,他們將同乘,龍鳳和鳴。
太監撩開華蓋之上的錦幔,用白玉如意勾系好,有人弓下身子,陌孤寒當先上了轎輿。
月華面前被遮得嚴嚴實實,看不清如何落腳,踏在太監身上又覺得難為情,躊躇了片刻,身后太監立即有眼力地上前攙扶。
月華對于宮中的閹人并不歧視,但是也覺得別扭,認為他們同樣是一群男人,日后由他們在自己身邊伺候生活起居,總是不便,他們會不會也像那些不懷好意的市井潑皮一樣,心中暗自生了齷齪的心思?
這是一個奇怪的想法,月華壓抑不住自己這樣想,所以那太監上前殷勤地攙扶自己的胳膊時,月華就有些抵觸,不動聲色地躲閃開了。
端坐轎輿之上的陌孤寒終于不耐煩,傾過大半個身子,一把拽住了她纖細的手腕,略一使力,月華便腳尖踮在那太監后背之上輕盈地邁了上去,細腰一擰,坐在了陌孤寒的身邊,與他并排而坐。
頭上的蓋巾流蘇蕩漾了兩下,露出她精致小巧的下巴,紅唇翕動,想道聲謝,又唯恐自討沒趣,咽了下去。
陌孤寒卻并不饒過她,依舊是一聲不屑揶揄:“真麻煩。”
手松開了。月華有些戀戀不舍,覺得那股暖意仍舊縈繞在自己指尖,那樣真實。明明是冰山一樣冷寒的人,拒人千里的性子,數九寒冬的凜冽口氣,卻令她沒來由地生了靠近的沖動。
轎輦被穩穩當當地抬起來,錦幔下垂,在月華心如擂鼓的沉默里,一路蕩漾著飄進皇后的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