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墟謀事,有時能算準,有時候算不準,因為人心難測。
墨平意雖然答應了他,但卻又改了主意,終究不想再等。
“抱歉,若要讓我繼續靜候,恕我做不到”
寒冬的晨霧之中,畫師一身墨色黑袍,迎著凄風站在破開的墓道前,拿著酒壺,祭灑天地,踏歌而舞,高聲吟唱著招魂之咒 “魂兮且醒,與予同征,
長夜將逝,耀目將開,
報終有因,義終有時,
莫懼午時,莫懼烈陽,
與予同行,與予同往;
朱明承夜兮,時不掩;
皋蘭被徑兮,斯路漸;
湛湛長河兮,層霜盡染;
目極千里兮,冰雪寒”
榫垣城內外,一夜大夢的那些守衛們在天明時分醒來,整理一下褲襠,一個個全都假裝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日出,吉時到,閔王在儀仗的簇擁下緩步走上了武殿前的祭壇,要親自主持竣工儀式。
武殿內,結構復雜的大型陣法從地下開始緩緩地運轉起來,向上一層層激活,并與城外的十六個法壇聯結,從武殿的金頂之上沖出一道耀眼的豪光,光芒甚至奪過了冬日太陽的單薄光輝,給整個榫垣城內披上了一層刺目的亮白與金鐵之色。
武殿成,法陣之威沖天而起,本意便是要向周邊鄰國示威,展示奉樓國的實力,表明他們強大而不容侵犯。
然而就在幾息之后,三層共二十四幅巨大的壁畫中,同時溢出了一層黑紫色的霧氣,霧氣漸開漸濃,覆滿了武殿內的四壁,又抽出千絲萬縷,像無數股幽泉入淵一般,融入了大殿正中的陣眼之內 “怎么回事發生了什么”
“這是何邪術快,快去報知與君上”
武殿內守陣的幾位武將同時恐慌起來,他們看出了壁畫的異常,這絕非正道的手段還有陣法,似乎被什么人篡改過了就在這時,繪制于大殿中軸位置的上古戰獸的眼中,迸射出了兩道黑紫色的光芒在這只戰獸蘇醒之后,它所處的七十二戰獸圖中,所有戰獸都陸續蘇醒,眼中透出黑紫色的光,有的搖頭擺尾,有的舞爪咆哮,每只戰獸都蠢蠢欲動,隨時要從壁畫之中沖出再看武殿內其他的壁畫中,那些戰將的畫像,以及戰將身后的兵卒軍陣,全都先后睜眼,揮戈拔劍,騰出了萬千殺氣 “君上那些畫,那些畫全都活了”
武殿內亂作一團,守陣的將領奪門而出奔往祭壇方向;武殿外廣場的祭壇上,一時間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閔王看著眾臣子的慌張之態正要暴怒,卻抬眼看到了,一位穿著黑袍的男子,在冬日的朝陽中迎著淡金色的羲和之光,緩步朝著他走來,一邊走一邊吟唱著長長的詩咒,在黑袍男子的身周以及身后,竟飄隨著至少有上千個現形的黑色魂魄祭壇周圍觀禮的臣子的頓時騷動而驚懼 “鬼修這是何處來的野修鬼修”
“他,他竟能讓魂魄在白日現形”
墨平意聽到此言,不屑地微微一笑,輕聲道“呵鬼修本尊從不與那等邪道為伍。而與你閔王相比,本尊才是正道”
說話間,他翻手執筆,潑墨吟咒,在虛空之中揮灑墨意,繪出黑色的符文,武殿內,大陣已經為他所掌控。潛入壁畫中的幾千亡魂,各自附身具形,或為戰獸、或為戰將、或為鐵甲騎兵,在同一時刻從壁畫中脫出,如黑色颶風一般,嘯叫著、凄聲嘶吼著,從武殿奔涌而出,以鋪天蓋地遮陽蔽日之勢,直沖向了祭臺上的閔王 墨平意半修仙法,半揣魔道。
在他得到了封印著魔尊冽蕊的畫卷之后,冽蕊教他馭使魔靈之術,他卻整晚整晚對著冽蕊的畫像發呆;冽蕊有心勸他入魔道,他卻只在密室之中埋頭繪制人像 歷經數月,他從這畫卷本身逆推,自悟出了畫形招魂之術,能讓天地間的游魂依附于畫內,再借畫像之形脫出實影。
他將這種從畫卷中借形,脫出實像實影的魂靈稱為魂像。
畫人畫形,畫鬼畫魂,天地萬靈,盡在筆端。
墨平意以俊逸超凡的姿態,舞動著墨色的符咒。
這是他第一次同時操控這么多的畫魂,所有畫魂都能分得他的法力,攻擊力至少都在五品以上,對付奉樓國榫垣城內所有的王族與大臣綽綽有余 在他身前和身后,還有上千魂靈沒有出動,因為根本不需要那么多魂靈出動。
頃刻之間,在祭壇上,閔王的軀體已轉眼化為了塵埃,連骨頭渣都沒有剩下。
閔王的身軀雖死,但元神還未滅,他的元神在黑霧重重的魂像之中驚恐地左沖右突,試圖逃離,沖在最前面的近百個魂像立即便將閔王的元神死死圍住,上下左右水泄不通,緊接著,有幾名怨氣最重實力較強的魂像牢牢抓住了閔王的元神,將其帶往墨平意面前。
白身死后為魂靈,修真者死后留元神。
其實以墨平意的修為,原本早在幾年前就可以偷偷潛入奉樓國的王宮中,像刺客一樣殺掉閔王。
但那樣的復仇方式不夠快意。
更確切地說,沒有美感。
自己既然生于工匠畫筆世家,便當然要用家族的手藝,要用這畫,要用奉樓國的方式,要用最有美感的手段,來報家族之仇。
奉樓國武殿的巨幅壁畫,將是他此生所繪制出的最為得意的作品。比以往畫過的任何山水、花鳥魚石都更傾注心血,更勝一籌 如此才夠快意。
也才足以告慰族中父輩們那平凡的魂靈 武殿內的陣法已經徹底為他所用,借助于大陣的能量,畫魂所至之處,那些王族與臣子的軀體亦與元神分離,軀體化為殘渣,元神則被盡數拘至祭壇下。
幾千魂像橫掃過去之后,祭壇周圍和武殿內外很快就被搜找一空,而那些王城中的數萬禁衛們,則開始四散奔逃,禁軍中的頭領但凡身有修為的,全都已被魂像掃滅,剩下的白身禁衛不知該聽命于何人,面對這樣的鋪天場面,早就嚇得屁滾尿流,只顧抱著腦袋各自逃命了只取閔王一人之命就足夠了么不,他要的是讓整座王城內所有王族以及臣子來清償他要用這一場魂戮,震撼王朝與諸國他要這世間,所有的諸侯君王,從此不敢再輕易輕視任何一個白身小民的性命與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