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掃了幾日的秋風,初雪依舊未至。
穆連瀟比平日里回來得早些,去了去身上的寒意,才進了次間里。
羅漢床上,杜云蘿半歪著,內側是午睡未起的允哥兒和延哥兒。
杜云蘿自然聽見穆連瀟的動靜了,只是兩個孩子午睡都不踏實,她起身迎出去,一準就把兩個小的給鬧醒了。
她只能對著穆連瀟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穆連瀟會意,輕手輕腳在羅漢床邊坐下。
等到哥兒們起來了,杜云蘿才喚了奶娘們進來,伺候孩子們擦臉。
穆連瀟低聲與杜云蘿道:“今日進宮,圣上應了皇太孫,讓他去圍場轉轉。”
杜云蘿一怔,一時不知穆連瀟為何與他提起皇太孫了。
“這是要圍獵?”杜云蘿詫異。
這會兒都十一月二十幾了,再過十來天,都要臘八祭祖了,圣上怎么還會去圍場狩獵?
皇家出行,可不是心血來潮,圣上要去圍場,提前幾個月就要安排起來了。
穆連瀟解釋道:“圣上不去,皇太孫才十歲,最多也就獵只兔子,只在圍場外頭轉轉。名冊都定下來了,太子不出京,就讓瑞世子、誠世子帶著皇太孫去,從中軍都督府里點了些人手,我們也要去。”
杜云蘿的眉頭皺了皺。
就算李欒意欲謀逆,杜云蘿相信,他是絕不可能在圍場對皇太孫下手的。
只要圣上還在,太子還在,對付皇太孫那是治標不治本,大膽果斷的李欒,絕不會做傻事。
這次圍獵,大概就是純粹的皇太孫心心念念要去圍場玩一回了。
不過,穆連瀟說的“我們”,又是什么意思?
“是女眷也隨行,還是大伯他們也去?”杜云蘿問出了心中疑惑。
穆連瀟頷首:“都是。”
此次去圍場,不僅是女眷隨行,定遠侯府中的三兄弟誰也沒落下,中軍都督府那里,點了十來個人手,其中就有葉毓之和應稽。
杜云蘿撇了撇嘴:“我怎么覺得這么怪呢……”
雖然“陪太子讀書”,是做臣子的指責,皇太孫要去玩,兩位親王世子大抵也是趁著這么個機會去圍場透透風,可為何連女眷都要隨行?
穆連瀟抿唇,見屋里的丫鬟婆子們都忙著手上事情,并無人豎著耳朵聽他們兩個說話,他湊到了杜云蘿的耳邊,壓著聲兒道:“還不是準信,可我估摸著圣上那個意思,明天要用兵了。”
當今圣上是個喜歡縱馬馳騁的人,比起守著老祖宗留下來的江山,他更愿意開疆擴土。
登基二十余年,圣上最大的遺憾是沒有御駕親征,但這并不影響他對打仗的熱情。
在過去的那么多年里,朝廷一直在和北疆關外的韃子你來我往,圣上的用兵重心也就放在了北邊,而現在……
“古梅里在朝廷手中,韃子退得遠遠的,沒有十幾二十年沒法卷土重來,圣上要打哪兒?繼續沿著沙漠往西追?”杜云蘿奇道。
奇襲古梅里是真正的“終結”之戰,釜底抽薪,大傷了韃子的元氣。
現在朝廷與韃子的狀況,就是四個字——窮寇莫追。
就算有古梅里做補給,再往要西去,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了。
杜云蘿聽莊珂說過,古梅里再往西,還有大片的荒漠,途中綠洲極少,就算有穆連康這樣穿過大漠的向導,也不適合再追。
“不是北邊,”穆連瀟并不是一個話說一半的人,他既然開口了,就說到底,“是打西南。”
杜云蘿的眸子倏然一緊。
西南,蜀地,或者說,打的是南疆外族。
杜云蘿想起了南妍縣主在半年前與她說過的話,南妍懷疑,駐守蜀地岳城的馮將軍與瑞王有關聯。
抓著穆連瀟的手,杜云蘿在他的手心里一筆一筆劃了一個馮字,而后挑眉看著穆連瀟。
穆連瀟頷首:“我與圣上提過。”
那么圣上想對南疆用兵,莫非馮將軍也是其中一環了?
杜云蘿弄不明白朝堂上的這些進退算計,她按了按眉心,最終還是琢磨起了去圍場的事情:“什么時候出行?”
“五天后。”穆連瀟看了一眼和彭娘子說話的延哥兒,道,“哥兒們就留在府里。”
杜云蘿應下。
翌日一早,杜云蘿去柏節堂里說了要出行的事情,吳老太君聽聞是圣上吩咐下來的,便沒有多問,只讓杜云蘿去尚欣院和蘭語院里傳個話,讓蔣玉暖和莊珂收拾收拾。
杜云蘿是愿意和莊珂一道出去的,她和蔣玉暖之間,也就是個面子工夫。
只是,穆連誠是要隨行的,妯娌們都去了,沒道理留下蔣玉暖,平白叫外面人看笑話。
等到了出行的那一日,杜云蘿看著疏影牽出來的雪衣,她的臉上不由一白。
雪衣是穆連瀟從前送她的馬駒,看起來比幾年前還壯實了些。
杜云蘿自從前回從圍場回來,除了在山峪關時和穆連瀟共騎,就沒騎過馬了。
這一茬都被她拋去了腦后,等見了雪衣,她才想起來,去了圍場,騎馬是少不了的。
好在這回隨行的女眷大多是相熟之人,應當不會彼此為難。
抵達行宮時,天色已經轉暗了。
歇了一整日,第二天才蒙蒙亮,眾人又往圍場去。
畢竟是皇太孫出游,雖不及圣上圍獵時氣派,該收拾準備的也都安排妥當了。
杜云蘿遠遠看了皇太孫一眼,十歲的孩子意氣奮發,抬著頭和李豫說著什么,笑容之中,沉穩遠勝孩童的稚嫩。
這么一看,杜公甫時不時的授課還是有些用場的。
起碼,皇太孫不是小時候圣上嘴里無法無天的小孩子了。
“五妹妹。”
杜云蘿正尤其出神,猛得聽見有人喚她,她順著聲音尋去,一眼就望見了款款而來的杜云諾。
自從各自嫁人之后,除了逢年過節時,她們姐妹兩個還真是許久未見了。
知道應稽隨行,杜云蘿就曉得杜云諾也會來。
她上下打量著一身騎裝的杜云諾,撲哧就笑了起來:“四姐姐看起來還真像那么一回事。”
“你也不差呀。”杜云諾莞爾。
杜云蘿卻搖了搖頭,笑盈盈道:“四姐姐還不知道我呀,我騎馬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來的時候還想著一個人格格不入要如何是好,好在,有四姐姐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