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連慧說得好聽,只是這話中滿滿都是嘲諷意思,在場的人聽得明明白白。
平陽侯夫人的臉拉得老長。
平陽侯世子夫人咬著后槽牙,道:“尚哥兒媳婦,你的意思是,老夫人誆你的?”
穆連慧連頭都沒有抬,繼續往火盆里添紙。
白色的紙錢扔進去,火舌一裹,霎時間燒了個干凈。
火星子直冒,映紅了穆連慧的半邊臉龐,熏出了一層汗珠子。
穆連慧沒有抬手擦拭,仿若那些汗水不存在,亦把世子夫人的話當成了耳邊風。
世子夫人還想說些什么,被平陽侯夫人攔住了。
老人緩緩搖了搖頭。
很快,兩個孩子被帶了過來。
穆連慧并未起身,只是轉過頭去看了一眼。
不過是兩個四五歲的小娃兒,穿得也算干凈整齊,模樣算不得討喜,卻也端正。
“都是族里的孩子,說話口齒清楚,剛剛能念幾句三字經,我瞧著也算聰慧,往后……”平陽侯夫人絮絮道。
穆連慧低垂著頭,看著火盆里的紙錢殘渣,平陽侯夫人的話,也不知道她聽進去了多少。
等平陽侯夫人說完,穆連慧才慢悠悠站起身來,撣了撣衣擺,直視老夫人的眼睛,一字一字道:“這兩個呀,剛才爺與我說了,他都不喜歡。”
平陽侯夫人的眸子倏然一緊。
“你!”世子夫人難以置信地指著穆連慧,眼眶通紅,“你怎能如此!尚哥兒何時與你說的?你不喜歡,就硬往尚哥兒頭上推?”
“母親這話說得就不得體了。”穆連慧面無表情,無喜無悲,“爺就在我耳邊說的,母親沒有聽見,一會兒也可以問問爺,他到底是怎么跟我說的。”
平陽侯夫人胸口起伏,死死拽緊了世子夫人的手,瞪著眼珠子道:“你真的聽見了?你對天發誓你聽見了?”
穆連慧勾了勾唇角,笑容譏諷:“發誓?我沒發過毒誓,不曉得要如何說,不如祖母起個頭,您說您夢見了爺托夢,我就說我聽見了爺傳話。”
饒是平陽侯夫人一直隱忍著,聽了這番話,都恨不能把手中的拐杖朝穆連慧身上打去。
“老婆子我這把歲數了,要拿這等事誆你?你是我平陽侯府的媳婦,這事兒說到宮里去,我都不理虧。”平陽侯夫人咬牙道。
穆連慧唇角的嘲弄更深:“我也沒誆您,這兩個孩子,爺說了不喜歡了,您就算是去慈寧宮里告我的不是,我也不理虧。何況,就這么點小事兒,您去慈寧宮里說道?”
平陽侯夫人倒吸了一口氣。
她知道自己沒有辦法,穆連慧咬死了聽見晉尚傳話,她還能如何?
深深勻了勻呼吸,平陽侯夫人才道:“尚哥兒既然在,你不如再問問他,他喜歡什么樣兒的。”
穆連慧挑眉,背著手裝模作樣站了會兒,這才不疾不徐走出了幾步,半側著身子道:“爺說了,現在族里生下來的兒子里頭,他一個都不喜歡,叫族里那些人省省吧,可別再瞎折騰,一心想把兒子送進府里來養,想占了爺這一支留下來的好處。什么時候添了個他滿意的,他會告訴我的。”
平陽侯夫人的面色煞白。
穆連慧再不理會那群人,直接回了自個兒的院子。
她重生過一回,即便是在遠離京城的皇陵,可杜云蘿過繼孩子會發生些什么,她心知肚明。
穆連慧更清楚,族中為了選出這個孩子來,是煞費苦心的。
其中利益糾結,不是三言兩語就說得清的。
作為父母,是狠著心把孩子送進了府里,會有不舍,會有心痛,可對于他們那一房來說,得到的好處還會少嗎?
襁褓中過繼的孩子長大了,都牽掛生身父母,更何況四五歲的孩子?
前世的定遠侯府,練氏拿捏了長房的一切,穆令冉想補貼生父生母也有限,可平陽侯府……
穆連慧不認為世子夫人會“苛責”過繼來的孩子。
雖然穆連慧也看不上晉尚留下來的什么房產田產鋪面,在她的心中,這些身外之物,比不過她的自由和追求。
她不稀罕,族里肯定是稀罕的,今天的這兩個孩子,誰知道是怎么挑的呢……
穆連慧歪在榻子上閉目養神,不知不覺間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再醒來時,她隱約聽見外頭有說話聲,穆連慧皺了皺眉頭,翻了個身,抓起引枕,不輕不重砸在了窗欞上。
咚的一聲。
外頭的人被唬了一跳。
臨珂從外頭白著臉進來,撿起了地上的引枕,拍去了上頭灰塵,重新擺回了榻子上。
“鄉君醒了?”
“什么時辰了?”
臨珂小心翼翼答道:“才過了未正。”
“哦?還不到申時?”穆連慧抬手拍了拍額頭,“你不是回家里上香去了嗎?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臨珂聞言,脖頸發麻道:“沒什么事兒,上了香就回來了。”
穆連慧抬腳就把剛剛才放回榻子上的引枕被踢到了地下:“你跟了我幾年了?”
臨珂噗通歸來。
前世今生,臨珂跟了穆連慧太多年了,到底有事沒事,穆連慧撇一眼就清楚了,根本瞞不過的。
臨珂硬著頭皮,哆哆嗦嗦道:“胭脂胡同里的那兩位,只怕這會兒吵起來了?”
穆連慧一怔,翻身坐了起來:“誰給那個蠢貨通風報信了?”
蠢貨說的是晉環。
臨珂連連搖頭:“不是的,是那匹瘦馬和姑爺會吵起來。”
穆連慧眉梢一挑:“不正是蜜里調油嗎?”
臨珂雙手在臉上用力搓了搓,既然說到這一步了,也沒有什么好隱瞞的,她一五一十道:“出了些意外,那瘦馬想跟相好的遠離京城,正好叫姑爺給堵住了……”
“她還有個相好的?”穆連慧倒吸了一口涼氣,“那人牙子怎么辦事的?你們又是怎么辦事的?”
臨珂委屈得一塌糊涂:“不怪奴婢們吶,實在是那個人牙子,他、他不見了!他失蹤了有些時日了,那瘦馬以為脫了苦海,就想遠走高飛。”
“不見了?”穆連慧指著臨珂,咬牙道,“別東一句西一句的,從頭到腳,細細給我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