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連慧深吸了一口氣,壓住眼角淚意。
今生若還有什么想去付出的,就是對孩子的愧疚了,那個被留在宮中禁錮了一輩子的孩子……
那是她的親兒,她唯一的孩子,卻只能母子分離。
多少次午夜夢回,孩子呱呱墜地的樣子,第一次笑,第一次叫人,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奔跑……
所有的所有都在她的眼前翻來覆去,痛得穆連慧喘不過起來。
待夜色散去,看著李欒那雙桃花眼時,穆連慧的心中只有她的孩子,他也有一雙跟他父親一模一樣的桃花眼。
再世為人,穆連慧的身體上再尋不到生養過孩子的痕跡。
可她知道,那個孩子存在過,如今依舊時時刻刻在她的心底里。
穆連慧不想再嫁給李欒,卻想再要個孩子。
雖然不再是前世的孩子,但還是她親生的,她會待他好,把愧對了從前孩子的一切,都付諸在這一次上。
至于孩子的父親,管他是誰,只要別歪瓜裂棗連累了孩子就行。
她早該嫁出去了,要不是練氏挑三揀四,也不會一直拖著,好不容易說了親,卻叫穆元婧坑了一把,將婚事都往后拖了。
好在,這日子快要到頭了。
秋天時,她就能出嫁了。
丈夫是個早死鬼又怎么樣?她又沒打算跟誰誰誰好好地過一輩子,那種夫妻感情,穆連慧不需要。
只要丈夫死前留給她一個孩子就夠了。
穆連慧把薄毯拉上來,覆了整個腦袋。
正屋里,練氏緊咬著牙關,忍著眼淚。
穆元謀見她如此,也不忍心說什么重話,讓朱嬤嬤去外頭守著,自個兒坐在練氏身邊,道:“夫人,慧兒不懂事,隨她去吧。”
練氏的身子顫了顫:“小時候不是這樣的,在去普陀山之前不是這樣的……
是了,她是封了鄉君才這樣的。
她有了封號,就不再把我們父母放在心上了。
我是掏心掏肺地對她好,她怎么能如此待我?”
穆元謀拍了拍練氏的背,道:“夫人,現在與其為慧兒傷心,不如說說別的。”
練氏聞言一怔,她叫穆連慧打了岔,卻是忘了,如今懸在二房腦袋上的劍,是穆連康!
她抓緊了穆元謀的衣袖,抬眼想說什么,見穆元謀的眸子陰沉下去,練氏趕緊松開了手。
一面給穆元謀理著衣袖,練氏一面問道:“連康為什么沒死?”
穆元謀冷哼:“這個答案,只有穆堂知道。他若不肯說,無論是連瀟去問,還是我去問,他都不會開口。”
“可現在連康要回來了,他還不說嗎?”練氏追問。
“我的一面之詞,他會信嗎?”穆元謀陰測測道,“等哪天連康站在他面前了,他才會信。”
練氏的心沉了下去,狠狠抿唇。
“連康要真是什么都不記得了,那最好不過,只是有他攔在前頭,后頭的事情就難做了。”
穆元謀一字一字咬牙道。
本以為,除去了穆連瀟,就算長房有一個延哥兒,也不過是襁褓稚子,想要成氣候,沒個二十年是不可能的。
延哥兒以后要習武,就要跟著穆連誠和穆連喻,他們二房想把孩子教成什么樣都可以。
這爵位遲早落到二房頭上。
穆元謀已經等了這么多年了,又豈會在意再等上十幾年?
可現在好了,穆連瀟還活蹦亂跳的,又殺出來一個穆連康,而且他還是有妻有子……
穆元謀吸了一口氣,眼中一亮。
“現在要弄明白的是連康媳婦的出身。”穆元謀道。
練氏醒悟過來,重重點了點頭。
這八年多,穆連康在外頭生死不明,他不再是定遠侯府的大公子,一個布衣白丁,哪里能娶到上臺面的妻子?
等妻兒返京,吳老太君和徐氏看不上這女人,要給穆連康另娶,那三房自個兒就亂起來了;要是長輩不插手,就讓那女人掌三房,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女人能撐得起來?往后穆連康蒙蔭做個小吏也就罷了,想跟二房爭爵位,這低人一等的妻子就足夠讓人笑掉大牙了。
等穆連瀟沒了,延哥兒跟著穆連康學馬步學騎射,可穆家代代相傳的槍法,失去記憶的穆連康難道還記得?
到時候,還不是要落到二房手中?
這么一想,練氏心里總算是舒坦多了,倚著穆元謀,柔聲道:“還是老爺看得明白,我一個婦道人家,想事體總不夠周祥。”
練氏的示軟讓穆元謀沒有再說她的失態,而是淡淡道:“你只要記得沉住氣就醒了,時候不早了,擺飯吧。”
風毓院里擺了桌,穆連慧不肯露面,穆元謀也不叫練氏去喚她,兩夫妻安安靜靜用了飯。
尚欣院里,蔣玉暖半點胃口也沒有。
她從回來之后,就一直歪在了榻子上,直到天黑透了,才回過神來,勉勉強強用了飯,也免得院子里有人去練氏跟前說道。
相較于二房的忐忑和糾結,柏節堂里已經化作了笑聲。
眼淚都擦去了,徐氏的眸子里燃起了希望,絮絮與吳老太君說話:“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連康長多高多壯了,還有兩個孩子,我也不曉得他們幾歲,要不然,也能趕兩身新衣裳出來。”
吳老太君含笑聽著徐氏說話,見徐氏聲音里滿滿都是雀躍和期盼,吳老太君也跟著笑了起來:“小孩子長得快,你現在做得了,回頭等他們回來,說不定又穿不上了。”
徐氏失笑,嘆道:“瞧我,都高興得忘了。”
周氏從書房里過來,手中拿著剛寫好的信:“老太君您看看,還要添補些什么?”
吳老太君認真看了,上頭寫了家里狀況,說了一家人的歡喜,還要穆連瀟一定要照顧好穆連康的妻兒,把他們平平安安地送回京里來。
徐氏起身,道:“大嫂等一等,我也去給連康寫封信。”
話是如此說,可提起筆來,千言萬語的,徐氏又不知道從何寫起。
在今日之前,徐氏都沒想過還能給穆連康寄信。
猶豫了許久,也只化作了四個字。
“吾兒,盼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