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用過午飯,杜云蘿剛要回內室里去歇一會,錦蕊打了簾子進來了。
“姑娘,”錦蕊俯下身,輕輕道,“水芙苑里,請了醫女了,似是三姑娘的狀況不大好。”
杜云蘿一怔,奇道:“早上見她,只是氣色差一些,沒瞧出哪兒不對的呀。”
錦蕊垂眸,斟酌了一番,道:“奴婢聽人說過,這燙傷與一般的傷不太一樣,尤其是夏日里,沾些汗水都不好了。”
具體怎么個不好法,錦蕊沒有細說,她因著老子娘有幾分體面,從小沒做過什么粗活,進府做事后,也沒有叫人為難,待到了安華院里,更是做了大丫鬟,杜云蘿不折騰底下人,她也就沒受過罪。
可錦蕊是見過雙手被燙傷的人的,十指紅腫,皮肉不全,又多有水泡黃膿,只看一眼,肚子里就翻江倒海了。
杜云瑛的手雖沒有那般厲害,但那位是千金姑娘,嬌貴著呢,哪里吃過這種苦頭。
杜云蘿回憶起杜云瑛那發紅的手指,不由打了個寒噤。
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杜云瑛的手……
“你去水芙苑瞧瞧,若有什么狀況,就來與我說。”
錦蕊應下來,剛要轉身出去,就聽外頭喚起了“四姑娘”,她趕緊迎了出去。
杜云諾急匆匆進來,雙眼微紅,一把握住了杜云蘿的手:“五妹妹,我、我有些怕……”
“怕什么?”杜云蘿不解,早上該訓的該罵的該罰的都處置了的,杜公甫和夏老太太可不會秋后算賬,杜云諾這會兒慌什么。
杜云諾捏緊了帕子,顫著聲道:“三姐姐不會有事吧?我原想著,我頭發都燒了,已經很慘了,可……”
女子斷發,不是小事,從昨夜到現在,杜云諾一直恍恍惚惚的,時不時要用手去摸后脖頸。
淺禾和安嬤嬤瞧見了,就趕緊上來攔她,說幸虧衣領的火滅得及時,脖頸的皮膚只微微發紅,并沒有大礙,涂了膏藥也沒有那么難受,叫杜云諾千萬忍著,莫要再去摸了。
杜云諾應歸應了,可不知不覺間還是會去觸碰,有一回下手重了些,痛得他呲牙咧嘴的,心中不由就想到了杜云瑛。
她看過杜云瑛的手,比她的后脖頸嚴重多了。
十指連心,她都如此不舒服,那杜云瑛呢……
即便杜云諾和杜云瑛姐妹之間不是什么心連心的,可一想到昨日是杜云瑛奮不顧身撲過來救她,她的良心就過不去了。
要恨,要厭惡,自是沖著安冉縣主與惠郡主去的,杜云諾不敢忘恩負義,去看杜云瑛的好戲。
坐立難安了一上午,待聽說水芙苑里請了醫女,杜云諾再也等不住了,可又怕獨自過去惹了苗氏厭煩,便趕來了安華院。
“我是真的擔心她,要不是為了救我,她怎么會拿手去撲火。”杜云諾眼睛氤氳一片。
杜云蘿見她神色不似作假,嘆道:“那我們一道去吧,我也很擔心。”
杜云諾用力點了點頭。
兩人結伴往水芙苑去。
水芙苑里,丫鬟婆子們具是小心翼翼做事,不敢造次。
苗氏不在屋里,想來是在杜云瑛那兒了。
穿過月亮門,入了二進院子,泉茵送著醫女出來,見了她們兩人,一時有些錯愕。
“泉茵姐姐,三姐姐還好吧?”杜云蘿上前,低聲問道。
泉茵淺淺笑了笑:“托兩位姑娘的福,三姑娘的傷不重的,醫女處理了,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兩位姑娘且等等,奴婢去里頭通報一聲。”
說完,泉茵轉身挑了簾子進去,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
這三房、四房,真就是惹事精,平白無故就會給自家太太、姑娘添事,想到苗氏的辛苦,杜云瑛的眼淚,泉茵的心都揪了起來。
自家姑娘當真是善良啊,怎么就、怎么就撲上去救那個杜云諾了呢,這個小貨生的,從前背地里沒少生事,就連苗若姍的事體,都有她的份,害得苗氏與娘家鬧了個大臉紅。
這回的事體,說到底,與三姑娘有什么關系?
安冉縣主嫉妒的是杜云蘿,沾親帶故的是杜云諾,她要和惠郡主口角動手是她的事體,偏偏卻連累了杜云瑛。
而杜云蘿和杜云諾,一個沒事人,一個不過斷了頭發,不痛不癢的。
泉茵心中恨得要命,不由就想,前一回歲兒去報信,三房里怎么就沒有上勾呢!
簾子在面前重重落下,杜云諾是敏銳人,自是察覺到了泉茵的情緒,沖杜云蘿訕訕笑了笑:“她生氣是應該的,她是個忠心的。”
杜云蘿不置可否,以她對杜云諾的了解,這個時候四姐姐會念著杜云瑛的好,卻不會對丫鬟忍氣吞聲,泉茵皮笑肉不笑的,杜云諾心底指不定氣成什么樣子了呢。
目光落在微微晃動的竹簾上,杜云蘿不由暗暗想著,泉茵今日會如此態度,那么前一回歲兒的事體,恐怕并不是她多心了。
沒等多久,簾子掀開,沈長根家的請了她們進去。
穿過梢間入了內室,繞過花開富貴插屏,苗氏坐在床邊,偏過頭看了她們一眼:“你們來啦,那就陪云瑛說說話,省得老惦記著傷口,越發難受。”
等兩人應下,苗氏彎下腰撫著杜云瑛的面龐,道:“母親還有事兒,讓云諾與云蘿陪著你,你休息休息。”
杜云瑛頷首。
苗氏起身,理了理衣擺,走過杜云諾身邊時,她柔聲道:“你姐姐的傷,不是你的錯,你別存在心上。”
杜云諾驚愕抬頭看著苗氏,話語在嗓子眼打轉,可卻又不知道說什么,她的目光追著苗氏的身影,直到苗氏出了內室,她都沒有回過神來。
杜云蘿亦有一瞬間的驚訝,可見杜云瑛怔怔躺在床上,也就通透了。
事情已經發生了,苗氏再呵斥杜云諾又有什么用處?
杜云瑛勇敢地救了杜云諾,在講究姐妹親厚的杜公甫和夏老太太跟前,這是做對了的,苗氏若還揪著這件事體去怪罪杜云諾,蓮福苑里,不僅不記杜云瑛的功勞,反而會挑剔苗氏心眼小又自私。
而且,苗氏不想傷杜云瑛的心,女兒選擇奮不顧身撲上去,她這個做娘的當著杜云瑛的面怪罪杜云諾,杜云瑛又會怎么想?
饒是苗氏咬牙切齒,此時也只能擺出一副寬厚大度樣子來。
出了房門,苗氏一把抓住了手腕上的佛珠,念了一聲佛號。
就當是杜云瑛攢了功德,她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