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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大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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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聽她的!”

  老道士大吼,不顧自身安危,伸手想去將她騰飛而起的腳拉住。

  只是此時吳嬸的身上死氣極濃,一股陰氣將她包裹,把她身體提拉了起來,力大無窮,老道士一人竟根本抓她不動。

  “快來幫忙!”

  他大吼了一聲,吳家父子等人這才緩過了神來。

  吳寶山抱著兒子才剛站立起身,下一刻他媳婦便拉扯了他一下,他邁出的腳瞬時便定在了原處。

  “娘……娘……對不起,我還有妻兒守護……”

  他很快明白妻子的顧慮,死死將懷中的兒子抱住。

  而吳寶才憤恨的瞪了黑暗之中裹足不前的兄長一眼,踉蹌著踩了尸骨上前一撲,也與老道士一樣將吳嬸另一只腳抓住。

  父子兩人同心協力,又有老道士、宋長青二人相助,吳嬸被上‘提’的身形一下止住。

  “吳妮兒已經死了!這只是厲鬼制造的幻像罷了!”

  老道士大聲的喊,而吳嬸卻只往前伸著手,嘴里喚著女兒的名字。

  雙方僵持了片刻,吳嬸身上的死氣越濃。

  只聽‘噗通’一聲響,她的身體被幾人拽落。

  大家還來不及歡喜,就見‘吳嬸’的魂靈飛在半空,歡喜的往那深淵黑洞之中飛去:“妮兒……”

  “娘!”

  一見此景,吳寶才像是意識到了什么,發出痛心疾首的驚呼。

  而這一次,吳嬸的魂靈并沒有因為兒子的呼喚而回頭。

  吳妮兒為救她而死,對于吳嬸來說,便如心上被人剜出一個大洞。

  她早就已經心如死灰,之所以勉強堅持,不過是懷著怨恨,想要替女兒報仇。

  此時幻境之下,她如同看到愛女‘重生’,便迫不及待脫體而出,想要與女兒再聚。

  吳嬸的身體砸落下來,失去了魂靈的滋養后,在四周陰氣腐蝕下,她的尸身迅速腐朽,頃刻之間化為黑色的尸骨,癱倒于骨山之中。

  吳嬸的情況并非個例,年紀最長、陽氣微弱的人接連在這孟芳蘭喚魂聲下抵抗不住。

  就連此時的老道士,也中招了。

  “沈郎……沈郎……”

  他因為吳嬸之死而感到憂傷,心神黯然之際,那一聲聲呼喚‘沈郎’的聲音,傳進他的耳中時,漸漸的就變了。

  孟芳蘭陰冷而黏滑如蛇的聲音,變成了一道細弱的、熟悉的少女的呼喚聲:

  “師傅……”

  聲音一響起的剎那,一個滿面惶恐的少女在深淵黑洞的盡頭,沖著他伸出了手:

  “救我……”

  “師傅……我才是你的青小啊……”

  少女掙扎著,像是想要掙脫黑淵之中的束縛。

  孟芳蘭刺耳的笑聲響起:

  “原來是只妖怪……”

  一瞬間功夫,不少念頭都從老道士的心頭一一閃過。

  突然性情大變的徒弟,以及那令人琢磨不透的修為境界,出手之間令鬼神都畏懼。

  老道士像是意識到了什么,突然盤腿往地上一坐,嘴里輕喝:

  “長青,你要小心鬼喚魂的影響……”

  “什么?”

  宋長青轉過頭,此地陰氣激蕩,強大的靈壓輾壓之下,將他臉上的皮膚吹得像是波紋般的滾動。

  可是他的雙眼清明,雙足踩得很穩,像是并沒有受到陰魂所引誘。

  他對于宋青小的信任發自于內心深處,無論她發生了什么變化,他都堅定不移的信任著,從來沒有懷疑過。

  所以此地的魑魅魍魎無法令他內心動搖,黑暗深淵的陰煞之氣無法將他魂體引走。

  老道士這一刻眼眶一熱,面對大徒弟轉過頭來時,那一雙眼睛之中的疑惑,他心中生出一絲羞愧、一絲內疚,竟不敢再與他直視了。

  “師傅!”

  黑暗深淵之中爬出的‘宋青小’伸出的手落了個空,見老道士不為所動,眼中的神色化為失望、憤怒,最終變為怨毒:

  “你為什么不救我!”

  鬼影從黑洞之中爬了出來,以極快的速度往老道士的方向靠攏。

  而這會兒的宋青小,所見的與老道士等人又有不同。

  深淵黑洞在她眼中擴大的剎那,她眼前看到的不再鬼影,而是隨著那九幽鬼王所召喚出來的深淵擴大,黑暗飛快的褪去,她的意識像是瞬間跌入了另一個回憶之中。

  孟芳蘭消失了。

  地下墓穴、數不盡的尸山骨海,以及那鬼氣森然的裂縫全數不見了。

  陽光穿破烏云,將一切黑暗驅散了。

  一道響亮的嬰兒啼哭聲傳進宋青小的腦海之中,令她愣了片刻。

  直到半晌之后,她才意識到這哭聲是她發出來的。

  她蹬著雙腿,感覺力量弱小得可憐。

  刮過的風吹在她身上,令她感到又冷且又餓。

  “師傅,有孩子在哭。”一道清亮的小孩聲音響了起來,‘咚咚咚’的腳步聲里,像是有兩個人往這邊跑過來了:

  “在那邊!”

  “哪家的孩子,怎么隨意放路邊了?”有些熟悉的男聲響了起來,帶著幾分嚴厲,又似是帶著幾分憐惜:

  “地里濕氣重,哭了這半天,怕是嗓子都啞了。”

  不多時,一雙小手伸了過來,以十分笨拙的姿態將她抱了起來,嘴里發出輕哄聲:

  “哦哦哦……乖哦,別哭了……”

  宋青小蹬著腿,半睜的眼縫里,隱約看到一張小孩的面孔。

  聽著聲音像是個男孩,約摸可能七八歲左右。

  興許是他年紀小,與他同來的男人深恐他抱不穩孩子落地了,忙不迭的接過了手:

  “可能是餓了。”

  男聲抱著她哄了兩下,見她仍是啼哭,不由皺了皺眉頭。

  這聲音實在耳熟,像是在哪里聽過,可無論宋青小怎么去回想,都想不起來了。

  過往的一切仿佛被鎖進了記憶深處,她有些著急,極力想要回想自己是誰,為何會出現在此處,但無論如何卻也想不起來。

  再加上又累又餓,她不由哭得更加大聲了。

  “唉,興許是個苦命的孩子,父母難以養活。”

  男人嘆了一聲,伸出手在宋青小的臉上輕輕點了兩下:

  “前方有個村莊,我們先去那里,看能不能討點米糊,問清誰家孩子丟了。”

  “師傅,我也想抱……”

  “師傅,小孩都是這么小長大的嗎?”

  在那男孩喋喋不休的話語里,這師徒二人抱著剛揀到的嬰兒,前往了村莊之中。

  男人的人緣似是不錯,在村莊里很幸運的找到了一個剛生產不久的產婦。

  一個自稱吳沈氏的胖碩女人將宋青小抱了過去,替她洗漱、更換襁褓中的衣物,一面還嘆息著:

  “哪家狠心的父母,就舍得將這樣一個閨女扔路邊了呢?”

  “若沒有宋道長經過,怕是再哭半日,連氣兒都要沒了。”

  她的聲音爽朗,也似是有些耳熟,宋青小總覺得在哪里聽過,不過卻無論她怎么去回想,也想不起來了。

  著急之下,她蹬著腿大哭,就聽那婦人笑道:

  “小丫頭餓了,我家妮兒剛出生不久,你算是命好,趕上了。”

  說完,她解了衣物,將宋青小抱到了她胸前:

  “吃吧。”

  甘甜的涌流而出,宋青小餓得頭暈眼花,此時顧不得再去細想前因后果,當即便含住那,大口吞咽著食物。

  隨著她喝了,又重新洗漱,溫暖、舒適、安逸的感覺涌上她的心間,令她不知不覺間便睡過去了。

  朦朧之中只聽到那一大一小兩人的談話:

  “師傅,我們要養妹妹嗎?”

  “我們先找她的家人……”

  “可她家人不要她了。”小孩似是有些不情愿將剛揀到的孩子還回去,“師傅不是常說,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嗎?”

  男人似是瞪了他一眼:

  “平時讓你讀書不肯讀,這會兒倒是說話一套一套的!”

  “師傅,妹妹好可憐,如果送她回去,她的爹娘會不會再扔掉她啊?”

  小孩被他斥責,卻仍繼續開口:

  “師傅說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救她時,便已沾上因果,道法有云……”

  師徒兩人對話不休,興許是被這小孩纏得有些不耐煩了,那男人最終無奈道:

  “先看看再說,有沒有人收養她……”

  “道法?道家的人?”

  睡意迷蒙間,宋青小聽到此處,腦海里閃出這樣一個念頭。

  但困意濃濃,她根本撐不住多久,便打著呵欠再次睡過去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過了多久了。

  她被抱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不是那婦人柔軟的懷抱,但卻給她十分安逸、安全的感覺。

  “……道長一人帶了兩個徒弟,再帶一個小奶娃也不容易。”

  那白日喂她奶的婦人說道:

  “我剛生了妮兒,家里環境也還過得去,娘家又時常幫濟,我跟這孩子有緣,不如留下來讓我養算了。”

  這話一說完,宋青小就有些急了,伸出了手,死死將抱住自己的男人的衣襟抓住。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動作,但就是本能的不愿意被其他人收養。

  男人伸出一只手,安撫似的在她身上輕輕拍了兩下。

  一個小男孩的臉龐湊了過來,一頭稀疏的頭發在頭頂挽了個道髻,見到她半睜開的眼睛時,原本要哭的臉頓時破涕為笑:

  “妹妹醒了。”

  “師傅,師傅,我想要妹妹……”

  他也想要來抱,但又像是怕自己傷害到了宋青小,所以最終小心翼翼的伸出了一只手,放到了她的面前。

  這小孩的面龐稚嫩,可她總覺得自己像是在哪里見過。

  見他一臉期盼、渴望而又有些忐忑的伸手過來,她松開攥緊男人衣襟的手,一把將他的手指抓住:

  “咯咯……”

  她咧開嘴,露出滿口牙齦,當下就見那小男孩眼睛笑得如同彎月:

  “妹妹沖著我笑了。”

  男人低頭看著這一幕,平常不茍言笑的臉上也露出幾分笑容。

  聽到婦人還在勸,他說道:

  “不用了。我替她算過,她命中有一大劫,這劫數很重,18歲前是個坎。”

  他沉吟了片刻:

  “我與她有師徒之緣,正好我們長青也喜歡,就由我將她帶回云虎山,教她道術,將來正好想辦法替她破這命劫之數。”

  “哦,我有妹妹了!我有妹妹了!”

  男孩一聽這話,頓時歡天喜地的高呼。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婦人就算是再喜歡,也無可奈何。

  “我姓宋,小丫頭,你又排在長青之后,你就叫青小吧。”

  “青小青小,青澀而幼小,但將來總有你長大成熟之時,到時必定破劫而后生,前程可無大得不得了呢!呵呵呵……”

  男人溫和的笑聲傳揚開來,宋青小聽到自己名字的剎那,突然又放聲大哭。

  她被男人包好之后背到了他的背上,星夜之下,師徒三人回了云虎山中。

  云虎山上,老道士笨手笨腳為她熬制米糊;夜里宋長青時常抱著她,哄她不哭。

  時光一日一日的過去,她長了牙,手腳也逐漸有力了,時常想要下地走路。

  老道士躬著背,拿了汗巾將她腋下勒住,彎著腰邁著小碎步,陪著她蹣跚學步。

  她想要學說話,是宋長青抱她在懷里,時常教她發音,教她喚‘師兄’。

  小孩是被棄養的孩子,生辰之日記不得是哪一日了,老道士便將揀到她的那日作為她的生辰之日,并在她生辰當天,替她鄭重其事的向云虎山的祖師們上香祈福。

  她年紀還小,還不大習慣這樣規矩的跪著。

  那身肉嘟嘟的身體盤腿坐在莆團之上,見一老兩少都神色肅穆的跪在堂中,不免也想學著他們的模樣鞠躬。

  但她前仰的姿勢過度,再加上四肢弱小無力,這一躬身往前時,那小胖身子便如球般‘咕咚’滾落到地上了。

  “哎呀!”

  老道士一見此景,不由大急,連點好的香都顧不得插進爐里,順手遞給一旁的二弟子。

  趁著小丫頭還沒有放聲大哭的時候,忙不迭的將她一把抱了起來,托在懷中哄:

  “有沒有摔到哪里?”

  “爹……爹……嗚嗚嗚……”

  她的嘴里幾顆米粒似的牙剛探出頭,疼痛倒在其次,反倒是在老道士著急而又擔憂的哄慰下,一股委屈的心情涌上心頭。

  青煙繚繞的古樸大堂里,老道士聽她以脆生生的嗓音喊自己‘爹’的時候,一下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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