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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0章 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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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初好整以暇地看著他,道:“怎么,我說錯了嗎?”

  余輔道:“她憑什么請賜牌坊?”

  方初道:“就憑她身陷囹圄數日,憑一己之力全身而退,堪稱智勇雙全,難道不能算烈女?”

  余輔道:“禮部規定:貞潔牌坊只能賜給兩類人。”

  方初道:“郭織女正是烈女!東漢的趙娥,便是手刃殺父仇人,才被朝廷立碑,被記入《列女傳》。你不學無術,誰告訴你烈女都是死人?”

  余輔的同伴不樂意了,正當辯駁他們是不會放過的,因此插進來。

  這邊韓希夷和龔先生等人也插進來,郭大全是無能為力了。

  雙方激烈爭辯,清啞到底算不算貞潔烈女。

  正在火熱時,就聽門口傳來一聲清喝:“迂腐!”

  眾人一齊轉頭向門口看去,只見門口姹紫嫣紅一片,恍如一群仙女降臨塵世,環肥燕瘦,晃花了眾人的眼睛。

  原來是清啞和嚴未央等人聞風趕來了。

  郭大全和方初急忙迎上去,生怕清啞難受。

  余輔不認識清啞,見來了這么多嬌媚的少女,心急跳起來,有些抓不住自己的聲音,竭力鎮定道:“請問哪位姑娘喚在下?”

  這些女子定是被他慷慨陳詞吸引過來的。

  女兒家都喜歡不畏權勢有氣節的男兒,尤其是讀書人。

  他覺得,他紅鸞星動了!

  清啞飄過來——對,在余輔眼中就是飄過來的——示意要護她的方初不必擔憂,徑直走到余輔面前,盯著他道:“我說你迂腐!”

  眾人愣了會,忽然哄堂大笑。

  劉心拍腿笑道:“原來你就叫迂腐啊?!哈哈哈……”

  其實龔先生剛才叫過了,他氣極了沒在意而已。

  方初也忍俊不禁地看著清啞。

  他覺得,任何事只要清啞插手,最后總變得不受控制。

  余輔也反應過來,臉再次漲紅。

  他忍恥問道:“請問姑娘是何人?為何言語侮辱在下?”

  那時眾女緊隨清啞之后一齊走來,環佩叮咚、彩衣簌簌輕響,他成為眾女焦點,很是難堪,不復之前的自信和希冀。

  清啞道:“我便是郭織女!”

  嚴未央冷笑道:“你一個大男人,沒臉沒皮在背后辱一個弱女子。現在人家來了,反問人家為何辱你。真是豈有此理!”

  高云溪等人紛紛道:“就是,就是!”

  一時間鶯鶯燕燕嬌聲軟語,把個大堂變成女兒國了。

  余輔看著清啞呆住了。

  他心中,清啞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若有人告訴他,這群人當中有一個是郭織女,那他會覺得嚴未央比較像,雖然她梳著婦人髻,誰讓她膚黑呢。因為在霞照,關于織女的傳言太多了,有能力有魄力又不遵規矩禮法退了幾次親,他便在心中勾勒了清啞的模樣:有氣勢、潑辣、果決等等;甚至因為她出身農家,他刻意將她丑化成粗俗膚黑模樣,就是沒想到是這樣清秀安靜的少女。

  他發呆,清啞可不打算放過他。

  林亦明比清啞更快開口。

  她故作輕松笑道:“郭姑娘,這人既在這擺擂臺,你不妨讓他說個痛快。你再當眾解釋,你有何資格請賜牌坊。我看他們都是讀書人,不是那不講理的。話說開了,他們也就能諒解姑娘了。”

  余輔如聽見綸音一般,急道:“正是!”

  他的同伴也都紛紛說是,他們本來就是這樣打算的。

  清啞了然地看著林亦明。

  林亦明沖她昂著小下巴,心下得意不已。

  她要清啞嫁不成方初,當然不希望她成功請賜牌坊。再者她心里也覺得清啞沒道理被賜牌坊。但方老太太居然認可了清啞這一舉動,讓她很郁悶。她無法橫加干涉表哥和清啞的婚事,看見眼前情形,便靈機一動,要借他山之石來攻玉。

  林亦真低聲責怪妹妹道:“你插什么嘴?”

  方初也嚴厲道:“明表妹,你太多話了!”

  林亦明道:“我怎么多話了?我就不說,他們不還是要爭!”

  她的故作鎮定抵不住方初嚴厲的目光,不得不低下頭,嘀咕道:“偏心眼!就知道護著她!”

  清啞不再理會林亦明,問余輔道:“那你說怎樣才算貞節烈女?”

  余輔道:“剛烈不屈,殉夫殉節!”

  清啞重重道:“迂腐!”

  余輔心一跳,以為她又在叫他,見她輕皺眉頭、目露不耐,才反應過來她說自己“迂腐”,只得問:“依織女之見呢?”

  清啞道:“女子殉夫,那是對夫君深情;女子殉節,那是弱女子無力反抗,迫不得已才一死明志。要是她有能力反抗,你也要她放棄反抗去死?不死就不是貞節烈女?”

  余輔啞然。

  清啞緊跟著道:“夏流星和衛昭擄了我,我有能力反抗他們,難道你要我放棄反抗,直接死了算了?”

  余輔無力質問:“你一個弱女子,怎么反抗他們?”

  清啞道:“用智慧。”

  余輔道:“姑娘是如何運用智慧脫身的?”

  清啞道:“我告訴他們,若要逼我,我便死給他們看!”

  余輔一振,問:“他們就不逼你了?”

  顯然不信的樣子。

  清啞道:“不錯。因為他們要留我為他們織布!”

  余輔再次啞口無言。

  清啞逼近一步,問道:“你覺得我不該活著,讓親人安心?”

  余輔囁嚅不能言。

  清啞再問:“你覺得我不該活著,造福百姓?”

  余輔驚慌搖頭。

  清啞繼續問:“你覺得我不該活著,為國效力?”

  余輔臉色蒼白,急切否認:“不!在下絕無此意!”

  他冷汗下來了,心下急速思忖。

  正在這時,他的同伴解救了他。

  一書生道:“我等并非指責織女不該活,只是以為織女請賜牌坊的舉動欠妥而已。”

  清啞很不耐煩,覺得和這些酸儒有代溝,剛才說的都白說了。

  她直接問:“我剛才說的你沒聽見?”

  那人臉紅了,道:“織女說的固然在理,但是……”

  余輔豁出去了,接道:“但是,織女終究不能算貞節烈女。就不說織女失蹤數日被人詬病,單憑織女退幾次親,也不能賜牌坊!”

  清啞對此人印象惡劣——說這話簡直沒腦子!

  幾次退親能怪她嗎?

  她眼不眨地盯著余輔,問道:“你把我的事查得很清楚。”

  余輔道:“在下不敢無中生有。”

  清啞道:“那你要是我,李紅棗和張福田茍且,你該如何?”

  余輔一愣,答不上來了。

  但他很快棄掉這關,直接跳入下一關,道:“第一次退親就算織女有理,那第二次呢?江明輝并非有意接那繡球,乃是巧合,聽說姑娘也與他情投意合,謝二姑娘也愿容下姑娘。姑娘為何還要退親?”

  清啞依然問:“若你是我,你怎么辦?”

  余輔理所當然道:“嫁江明輝,二女共事一夫!”

  清啞鄙夷道:“你想齊人之福想瘋了!”

  眾人又轟然大笑。

  余輔漲紅了臉,道:“不是我,我是說你嫁江明輝。”

  清啞道:“我和江明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親,你要我給他做妾?你口口聲聲說氣節,你就這點志氣?我沒有你這樣自甘墮落!他無心也好,有心也好,既然選了謝二姑娘,我退親成全他們,難道也錯了?”

  余輔又緊張又難堪,一急又沖口而出:“姑娘既有志氣不肯做妾,就該一死明志。須知烈女不嫁二夫,你一再退親,實為不妥!”

  方初大怒,喝道:“住口!……”

  清啞抬起手,攔住他,道:“我跟他說!”

  她鐵了心要自己面對。

  郭大全見小妹這樣,也道:“方少爺你讓清啞說。”

  他信清啞。

  方初只得暫時忍耐,但目光已經將余輔殺死千遍了。

  清啞道:“好,若你在那樣情況下,就一死明志。我不會!”

  余輔道:“所以姑娘算不得烈女。”

  清啞道:“夏家那次呢,若你會怎么做?”

  余輔道:“嫁給夏少爺。姑娘既然答應親事,就該遵守承諾。”

  清啞道:“我是被逼的。我不愿意。”

  余輔道:“既要做烈女,就該一死明志!”

  清啞重重道:“懦夫!”

  余輔傻傻地看著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清啞輕蔑地看著他道:“你遇事除了會自盡,還會什么?不是懦夫是什么?!你不是有氣節,你是懦弱無能!”

  方初冷笑道:“若用你這等人來治國,離亡國也不遠了。”

  余輔渾身顫抖,言辭激烈道:“織女行事離經叛道,還說別人是懦夫。朝廷若為你這種女子賜造牌坊,將禮義廉恥全無!”

  他狀若瘋狂,有些氣急敗壞了。

  今日他若敗在清啞手下,這些話若傳出去,他將休想再踏入仕途,哪怕他考上了進士也沒有用。

  方初看出他陣腳大亂,冷笑不止。

  他卻沒有再說,溫柔地看著清啞,等她說。

  他已完全放心了,讓她在人前展現風采。

  清啞沒有被余輔激怒,反將目光從他身上收回來,轉向眾人。

  她道:“我上書求皇上:說死有重于泰山和輕于鴻毛之分。民女被人擄劫,若不問皂白便自盡,于家于國無益,徒令‘親者痛仇者快’,這死便‘輕于鴻毛’;而民女不畏惡勢力,在險惡情勢下與歹人周旋,正是將死看得‘重于泰山’,不肯輕易放棄生命。最終民女保全了清白之身,歸來后織出毛巾,上報效了國家,下造福了百姓,又不使親人白發人送黑發人,集大義、孝心和剛烈于一身,可謂三全其美。你們說,我怎么就不能算貞節烈女?!”

  這篇話,是她在嚴未央和蔡銘幫助和提示下,由她自由發揮,并反復修改精簡,務必要保持她的口氣,免得讓人看出捉刀代筆的痕跡。最后,蔡知府和高巡撫又檢查過,才遞交朝廷的。

  她對這段話倒背如流,說出來自然鏗鏘有力、正氣凜然。

  茶樓內所有人都聽明白了。

  一陣雷鳴般的掌聲響起,夾著轟天叫好,震暈了余輔和他的同伴。

  這篇話,別說余輔等人不知,連方初也是頭次聽說。

  書生們這才發現,自己空讀了一肚子書,是如何淺薄。

  余輔不甘心,他的同伴也不甘心。

  余輔情急生智,冷笑道:“織女不過仗著這些功勞要挾朝廷而已!若是普通女子,沒有這些功勞,如何敢像織女這樣請賜牌坊?世俗又如何能容她?在下也不提別人,就說織女的堂妹,聽說此次也因為織女遭難,被人綁去多日。她有織女這底氣嗎?有人敢娶她嗎?聽說近日上郭家求娶織女的不計其數,可有一人向她提親?”

  郭盼弟正站在清啞身后,聞言臉色煞白,惶惑地低下頭。

  雖然許多人都不認識她,但她就感覺余輔話音落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同情、憐憫、無奈,就是沒有像方初對清啞那樣,義無反顧地愛她護她的。

  她眼中迅速沁滿淚水,無聲哭起來。

  曾上郭家求親的朱少爺看著她,欲言又止。

  清啞大怒道:“你怎知沒有人肯娶她?”

  她算看明白了:這地方的女子,不可能像她一樣思想觀念。盼弟自獲救后,一直情緒低落,不復之前的活潑。她安慰盼弟還來不及呢,這可惡的書生竟然當眾羞辱盼弟,簡直是逼盼弟去死!

  余輔追問道:“誰娶她?只怕是貪圖郭家好處的小門小戶!”

  這話一出,便是有心求親的也要退縮了。

  嚴未央罵道:“你這無恥的酸儒!”

  郭大全、方初正要開口,忽聽一聲懶懶的聲音道:“我娶她!”

  眾人循聲看去,只見沈寒冰環抱著胳膊,很鎮定地看著余輔,一點沒有怒形于色,或者氣極之下脫口而出。

  朱少爺仿佛頹然,喪氣地垂頭。

  見人都看自己,沈寒冰無辜問:“怎么,在下沈家三少爺,沈寒冰,算不算小門小戶的兒子?我妹妹已經嫁到郭家,本少爺要貪圖郭家好處,還需要再通過聯姻嗎?哦,本少爺新近喪妻,也許這位迂腐秀才老爺覺得本少爺娶不上媳婦了,只好娶郭二姑娘。”

  眾人都說不出話來。

  沈家什么人家?

  沈家三少爺的繼妻,那也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做的。

  余輔強笑問:“你不是要求娶郭織女嗎?”

  沈寒冰吃驚道:“你若求親不成就要終身不娶?”

  眾人又一次轟然大笑。

  沈寒冰還嫌不夠,還嘲諷道:“我勸你省省吧。一個方初就夠了!不是什么人都能像他那樣發誓非卿不娶的,因為根本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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